刘希国｜妈妈，我们的小院被拆了

妈妈，我们的小院被拆了

妈妈，我们的小院被拆了。2024年5月7日，我们永远会记住这个日子。墙倒屋塌尘土冲天，遮蔽了瓦蓝瓦蓝的天穹和灿烂的星群的瞬间，妈妈，你一定也躲在暗处啜泣。我们用了三年时间建造的房屋，十几分钟就被铲为平地。水井也被好事者用瓦块砖渣堵死，您与父亲辛辛苦苦晒干储存的煨炕燃料也让人拉空。妈妈，这真的不能怪我们，您给老爹托梦，梦中的您骂了老爹一个晚上，说为什么把房子卖了。当老爹满脸委屈地告诉我时，我很无语也很无奈。

妈妈，自从您走了以后，我们的家就趋于离散。老爹不情愿地跟我们城上生活，一把锈锁便锁住了小院里的生活与小院外的世界。离开小院的一刹那，我觉得自己又成了游子，家中的灯光，比楼外的月光长。因为有了我们的小院，所以心中多了个故乡。小院是我们这个小家的历史，是我们人生的见证，是幸福的源泉。因为营造小院耗费了我们一家五口的不少心血。

十六年前，因为家庭变故，我们借宿别处。准备了一秋一冬，姐夫支援的砂石，扯好钢筋，锯好木料，买够砖瓦。第二年，我的岳父和大妹夫监工，正式挖地基起房屋。老妈，婶子，媳妇都紧张地给泥瓦匠和木匠准备饭食，父亲忙前忙后伺候匠人找寻东西。最揪心的是父亲拉架子车运东西路过一个土坡时，连车带人一骨碌滚下来，不停地干张嘴可不能说话，半天才喘息着起来。父亲起身后说，死也要把房子修起来。这句话，像妈妈炉膛里窜出来的火苗，照亮了那个贫穷却温暖的家，父亲的精神也温暖了往后的日子。

一月有余，我们的房子修好了，又过了半月，围墙也圈好了，就有了家的样子。家里没有值钱的东西，盛水的缸明显裂了，装面的柜没有油漆，做饭的锅是陈旧的，家具是我们淘汰的，电视是小妹淘汰的，唯一的新产是我们架设的一部固定电话。但就这样一个家，我们还是装了一个厚实的铁门，挂上铁锁。小院是我们的希望，我们的梦想，因为小院里锁住了一家的心愿，锁住了一家的幸福快乐，守护了我们的平安自由。

小院西面是人家浇水的大沟，边上是沙枣树，杏树，杨树。每天晨曦微露，就传来嘤嘤鸟鸣；南边是堂弟的大瓦房，再南边是巍巍祁连山；东边是陈叔一家，北边是耕地。尤其到了夏天，抬首即见青山隐隐，俯首可闻绿水叮咚。还有沙枣清香环绕的郁郁青青的菜园。周末，一家人聚在一起看看菜的长势，拔几个圆蛋子萝卜，咔嚓出一脸的满足。或者来个烧烤，喝酒口啤酒。那份惬意，神仙也难以比拟。

许是年长怜子的缘故，我苍老的父亲和银发飘飘的母亲，每到周末，总是在大门外，手搭在额头间引颈张望，等待我们三口的到来。煮玉米，煮洋芋，烧盒子，掐疙瘩，拉条子，卤猪肉，羊肉汤，都尽数装进了我们的肚子。现在想想，那时懵懂，不知老爹老妈的辛苦孤独。总是一抹嘴就走了，剩下满桌的狼藉让老妈收拾，还总找太忙的借口不按时回家。离家时，老爹一言不发，老妈眼泪哗哗。一个不大的家，一双不年轻的爹妈，给了我太多太多的感动。那个小院，是我们怀揣希冀的起点，又是我们受委屈后疗伤的终点。父母总是把涓涓的爱一点一滴地传递给两代人，这种爱简单透明，不带些许尘滓。即使遭遇风风雨雨，这种爱绝不会变质。

2024年5月的一天，当队长的堂弟电话告诉我，说老家的房子要拆了，政府已准备修楼房。旧房子已派人评估，若入住新房，多退少补。你是公家的人，恐怕扛不住，还不如积极报名，免得麻烦。事情还真如他所言，几天后，教体局，学校办公室都打电话说要我停课到镇上开会。一位领导问询我对拆房的想法，我直言不讳地告诉他，我八十六岁的老爹不习惯住在楼上，说那是“蹲大狱”。再说，老家的房子是父母修的，我没有挖过一锨沙，抹过一层泥，盖过一片瓦，我没资格拆他们的房。领导婉转盘桓了一通，就说让我给老爹做工作，如果一次做不通，就准假让我做通为止。

听人说，吃财政涉及到这类问题的都只有答应的份。我想，工作是父母给的，如果不节衣缩食供给我读书，哪来的吃财政的机会。此后几次，都被通知去开会，看那架势，如果不拆房子绝不会让我好过。无奈之下，我只好答应拆房。随着挖掘机挥舞铁臂，五间瓦房和五间储物房轰然倒塌。如果说，父母亲去世，我们失去了精神上的家的话，那么，房倒墙倾，让我们彻底失去了物质上的家。我们真的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

瓦砾遍地的小院外，依然是辽阔的田地。春有桃花杏花热闹，夏有蜜蜂蝴蝶萦绕，秋有豆香麦香弥漫，冬有栖鸟顽童嬉闹。但少了父母的关注期盼，少了我们匆忙的身影，我们无法重温过去的美好时光，无法沐浴在父母的爱河里，这算不算人生的一种无奈与遗憾？

如今，父母已逝，路过曾经的小院，我不由得放慢脚步，捡拾失去的温馨，然后不舍地回头张望。我似乎看见母亲满头银发伸颈远望，盼我们早点回来。可是，机灵一下，只看到祁连山清晰可辨的苍崖云树，还有从山顶滑落的云岚雪浪。朦胧迷离间，耳畔仿佛又响起了挖掘机隆隆霸气的声音，仿佛看见新的院墙与小屋又赫然矗立在我的眼前……

还是到父母的坟前哭一场吧，然后对远在天堂的母亲说：妈妈，您不要埋怨老爹，我们真没有卖房子，我们也不愿无家可归，是我们的小院被拆了！

（作者简介：刘希国，笔名吴梦圆，网名洪水河畔、弱水三千。中学高级教师。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平时写点小文章，偶尔赚点碎银子，不求闻达，散淡生活。偶有小文见于报刊，偶获几次聊胜于无的文学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