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我重生了,四岁半的我,重生在死前的三天 妈妈是下乡知青

发布时间:2025-03-10 21:31  浏览量:3

我重生了,四岁半的我,重生在死前的三天。

我的妈妈是下乡知青,高考恢复后,她考上了首都的大学,据说,她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的爸爸和人打架,致使对方伤残,被抓去蹲了篱笆。

前世,妈妈趁着我睡着时离开。

我哭着四处寻她,淋了雨,回来已经发了高烧,后来,爸爸回了家,我飘在爸爸身边,看见他把我埋在了坡上。

他守着我的小坟包,一夜白头。

1

我从睡梦中惊醒,摸到柔软的棉花被,有些回不过神来。

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我死后把我卷吧卷吧丢进后山的奶奶,和我在雨里怎么也寻不着人的妈妈。

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

“这钱,是二哥以前给我的家用,您别推辞,就当二哥给您二老尽孝的吧!”

奶奶叹着气:“你要走就走吧,是老二混账对不住你,你大嫂在厨房给你烙了饼子,你路上总得带点干粮。”

“谢谢您不怪我,我……等到我站稳脚跟,就回来接晞晞。”

我竖起耳朵,有点明白,又不是很懂。

我的爸爸叫林春来,是林家老二。

林家是村子里最普通的人家,看中长子,疼爱幺儿,处于中间的爸爸和三叔是被忽视的两个。

三年灾荒时,爸爸和三叔在家活不下去出门讨饭。

三叔被好心人收留当了养子,后来被送入部队,他自己也争气,现如今已经当上了连长。

爸爸自小流浪,为了讨生活,逞凶斗狠的事没少做。

他三教九流的人认识很多,十里八村的混混无赖都怕他,林家人也提心吊胆担心他拖累自家。

村子里的人还挺喜欢他,有他镇着,小偷小摸的都少了不少。

妈妈是首都来的知青,她意外落水时,被路过的爸爸救下,这才不情不愿成了家,生了我这个娃娃。

高考恢复后,妈妈考上了首都的大学,据说她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爸爸和人打架致使对方伤残,被人带走蹲了篱笆。

妈妈借此机会开了证明离了婚,回了城,据说城里还有个青梅竹马一直等着她。

我一觉醒来就没了妈妈,哭着四处寻她,淋了雨,回来已经发了高烧,再有意识的时候,四岁半的我,就变成了触摸不到任何东西的阿飘。

我的身体,被奶奶他们用一卷草席卷吧卷吧丢进了后山,住在山脚下的小少年把我捡回了家。

我在小哥哥家飘了好些天,回家的爸爸把我装进棺椁埋到了小坟包。

爸爸陪在我的小坟包前,一夜白了头发。

他整日整夜的守着我,担心我怕黑,担心我无聊,担心我饿着渴着累着。

他给我讲故事讲人生道理,他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他自己却时常忘记吃喝,日渐消瘦,自责自己不是个好爸爸。

我飘在小坟包前,一次次的往爸爸怀里扑,一次次的从他身上穿过。

我想告诉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我想告诉他,他的晞晞最爱他,他才不是他自己说的坏爸爸。

可现在,我好像回到了我还没死的时候,妈妈又要走了,以后我就找不到她了。

我意识到我能触摸到东西的第一时间,就想要去找爸爸,只不过在听见妈妈和奶奶的对话,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确定了爸爸不在家,我又躺了回去。

奶奶会扔掉硬邦邦的我,妈妈也要离开家,我有点害怕。

2

妈妈和奶奶聊了几句,就回屋继续收拾她的行李。

她翻出了爸爸私下里放钱的盒子,把里面的钱票整理了一下,分成了三份,一份装在了她身上,一份装进了斜挎包里,一份装进了她的手提箱子里。

随后她又费力地挪开屋里的大衣柜,撬开几块青砖,把下面一个装饼干的铁盒子挖了出来。

我惊讶瞪圆了眼。

爸爸自小就靠着自己将自己养大,他向来知道怎么给自己打算。

十多年前开始,村子里陆陆续续下放下来不少厉害人物,他偷摸的给自己交了粮食肉的做学费,和他们学了不少本事。

修汽车修拖拉机修手表修收音机,还有些我听不懂的经济哲学理论。

他私下给人修东西不是秘密,攒的钱都在这里,妈妈知道不奇怪,可这个饼干盒子,是爸爸悄悄带着我亲手藏进去的,妈妈怎么也知道?

盒子里面有给我打的小金锁,小金镯子,还有几根金闪闪的鱼鱼。

爸爸说那是他悄摸用他在山里种的粮食和挖的人参,和有钱人换的,以后要留给我做嫁妆。

因为来路问题,他没告诉过妈妈。

我不知道嫁妆是什么,但是那是爸爸给我的!

我眼睁睁的看着妈妈拿着我的嫁妆盒子,一起装进了她的手提箱子里,将包裹又整理了一下。

爸爸在我的小坟包前说过,他和妈妈离婚了,离婚了就是以后爸爸是爸爸,妈妈是妈妈,爸爸和妈妈不再是一家。

那妈妈还要带走别人家的东西,有些不大好吧?

对面东偏屋的其中一间是灶屋,大伯娘的声音远远传来,招呼妈妈去拿烙好的饼子。

妈妈再次出屋,顺手还带上了门。

我轻手轻脚爬下炕,直奔地面上妈妈收拾出来的箱子和包裹。

包裹和箱子里的东西不少。

我的嫁妆,爸爸的钱,爸爸给我买的肉干和红薯干,还有箱子里的收音机和手表。

虽然手表妈妈在戴,收音机妈妈在听,可这是爸爸买的。

我略过箱子和包裹里面妈妈自己买的鸡蛋糕桃酥,把爸爸给我准备的肉干红薯干拿了出来放回了柜子里,又揣着妈妈放进去的属于爸爸的钱票,抱着我自己的嫁妆盒子拿着手表和收音机,爬回到炕上,藏进被窝里。

还是不要麻烦妈妈了!

她带走保管,以后我和爸爸找不到她,怎么要回来呢!

现在的我,早已经接受了爸爸和妈妈要分开,以后的我只有爸爸的事实,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还活着等到爸爸!

3

妈妈拎着布袋子回屋,身上沾染上了烙饼的麦香味。

她看见我醒了,愣了一下,把拎回来的布袋子放下,坐在炕边,摸了摸我的头发,声音哽咽。

“晞晞再等等妈妈,妈妈站稳了脚跟就来接你,你别怪妈妈,妈妈一定来接你……”

她这话像是在对我说,可又像是在告诉她自己。

我听不懂。

我飘着的时候,爸爸都告诉了我,离开后的妈妈和等她的青梅竹马组成了新的家,生了新的娃娃,好在有我陪着爸爸。

可是妈妈这会儿又说要回来接我……

但我还小,不懂的事情也不要紧,这个问题以后可以问爸爸。

我看妈妈这么舍不得我,忍不住小心翼翼开口:“那妈妈可以等爸爸回来再走吗?”

妈妈不走,我就不需要冒雨去找她,我不去淋雨,就不会发烧,就算发烧也有妈妈照顾,我就不会再硬邦邦埋进小坟包。

爸爸也不会那么伤心难过。

妈妈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张了张口,又严肃了脸。

“晞晞别闹!

妈妈去上大学是好事,晞晞要乖,要在家听奶奶的话。”

不是不是!

我着急摇头。

“我今晚会发烧,好烫好烫,好冷好冷,没有你没有爸爸,我就变得硬邦邦……”

“晞晞,妈妈不是告诉过你,撒谎不是好孩子。”

妈妈冷了脸。

她觉得我是不想让她走才这么说。

“不是……”晞晞不是坏孩子。

我努力解释,“爸爸很快就回来,再过……”

我扒拉手指头,想说个具体时间,可我算不明白,着急的眼泪掉了下来,只能抓着她的衣摆,固执着继续先前的话。

“妈妈不走,等爸爸回来再走……”

“够了!”妈妈生气打断我的话。

“你爸回不来了!”她吼了我一句,有些崩溃,也不管我能不能听懂。

“他被人抓走了!

我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你爸坐了牢。

我要是不走,我就上不了大学,上不了大学,端不上铁饭碗,我这一辈子就只能在地里刨食当泥腿子。”

妈妈眼睛通红,狠狠的瞪着我。

“为什么不想让我走,为什么你们都不想让我走,你和你那只知道藏私的爸一样没良心,你们林家人都没良心,都不盼着我点好。”

她情绪有些失控,我一时间忘记了反应。

妈妈一根根掰开了我的手指,我抓的太紧,她用劲不小,我的手指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

她手微微顿了一下,但也只一下,而后拎着收拾好的行李,拿上她刚刚拎回来的布袋子,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说的都是真的呀!”

我低声喃喃,低头盯着肉乎乎还带着肉窝窝的手,被掰的不正常弯曲的手指已经红彤彤。

我委屈的给自己呼了呼。

“妈妈,我疼。”

我小小声,眼泪吧嗒吧嗒掉。

4

天飘起了绵绵细雨,不多时,雨势逐渐变大。

窗外瓢泼的雨幕,好似我前世寻找妈妈时的模样。

我缩回到炕上,熄了火的炕还有些微微的热乎气儿。

我将被子裹紧了些。

不想淋雨,不想发烧,不想变成小坟包,不想让爸爸一夜白头。

我有些饿,想吃鸡蛋糕,想吃桃酥,想吃饼干,想喝麦乳精……

可是屋子里的这些东西都不见了。

我知道有些是被妈妈装进箱子里带走了,可是有些箱子里也没有,不知道妈妈拿去哪里了。

我用不疼的那只手,在柜子里拿了一根红薯干吃的慢腾腾,有些庆幸。

得亏我把这些留了下来,要不然现在还得饿着肚子。

半下午,奶奶推开门,看见我拿着红薯干就叹气。

“你这孩子,咋不知道自己去吃饭呢!

上午没吃,下午也没吃,现在都吃完了,还好你这有红薯干,你先吃着垫垫,明儿的上午饭你别忘了去吃饭啊!”

冬天没什么体力活,家里面一天只吃两顿饭,上午下午各一顿。

我还是有点怕她,只哦了一声,乖乖点头,想着以前我天天都有一个鸡蛋吃,今天没吃,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多给我一个。

奶奶说完就要出门,我没忍住举起手,喊她。

“奶奶,我手疼。”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奶奶语气随意,屋子里光线昏暗,她只以为是我不小心在哪磕碰到的。

乡下的小娃娃摔打磕碰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是……”

我想解释,然而奶奶已经出了屋子。

“我还是好疼呀!”

我轻声补完后半句,看看外面还下的雨,没敢出去,只能又给自己呼了呼,眼泪吧嗒吧嗒又忍不住。

我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只觉得以前会热乎乎的炕,现在好冷好冷。

翌日,日光和煦,无风无云。

我有些费力的给自己穿好衣服,探头瞧见外面的好天气,心情也跟着很是愉快。

雨过天晴,我不会再淋雨发烧了。

而且,奶奶也没骗我。

一晚过去,我的手指头虽然看着还是不直溜,还紫乎乎的不好看,可只要不活动,就没那么疼的让我想哭了。

到了吃上午饭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出了屋子,避开地面坑坑洼洼的积水,进到吃饭的堂屋。

可能我走的太慢,屋子里大家已经开始吃了。

桌上是红薯糊糊,还炒了一盘白菜。

奶奶看见我,在空了的铝盆里刮了刮,没刮出什么,又倒了些温水涮了一下,给我装了半碗能照出人影的糊糊。

桌子上蒸筐里的红薯,也挑了个个头只我拳头大的给我。

“晞晞你还小,个头大的吃不完就浪费了。”奶奶是这么说的。

我等了等,没等到昨天我没吃到的鸡蛋,甚至连今天那个都没有,桌子上大家已经各吃各的。

大伯娘旁边坐着的,年仅三岁的小肉墩,面前就有碎碎的鸡蛋壳。

斜对面,我那刚高中毕业马上要娶媳妇的四叔,手上拿着吃了一半的鸡蛋,看我看过去,一把全都塞到了自己嘴巴里。

大伯娘的白眼要翻到天上,奶奶没好气拍了一下四叔的背,爷爷大伯似乎很忙,筷子就没停下。

5

“晞晞你咋还不吃?等到冷了,你再吃下去那是要害病的。”四叔语气含糊。

要生病?

我不能生病!

我瞬间顾不上鸡蛋不鸡蛋的事了。

我低头,桌子上没我的筷子勺子,旁边也没我以前坐的椅子。

四岁半的我站在那里,看向旁边同样站着的大伯家七岁的堂姐大丫。

她好似从来都是站着吃饭的。

我想了想,学着她站在桌边,不敢动伤到的手指,姿势别扭的捧着碗,先喝了糊糊,又捧着红薯吃的慢腾腾。

没有筷子就没有筷子吧!

我手疼着,也用不了筷子,还能省得奶奶他们多刷一双了。

我想着等会儿吃完,再问问奶奶鸡蛋的事。

明明爸爸说过,他给了奶奶钱了,奶奶会每天都给我一个鸡蛋的。

大人们饭吃的更快些,奶奶收拾着碗筷,看着红薯只吃到一半的我,开了口。

“晞晞你也大了,该学着干活了,等会儿和你大丫姐一起学着洗衣服。

咱们庄户人家,女娃娃哪个不是早早就帮衬家里,洗衣做饭打猪草,你也就是你爸他们惯着……"

村子里的人家普遍有些重男轻女,男娃看中些上山下河抓鱼摸虾,偶尔偷摸给加个鸡蛋多吃块肉,女娃自小就得各种家务齐上手,吃的也差些。

村子里的女娃娃,我这么大的去河边洗衣服的少,但姐姐带着一起去的,还是有的。

奶奶让我去学着洗衣服,并不是虐待,在村里这只是稀松平常的事。

家里面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们也觉得以前的我被爸爸妈妈娇惯太过,什么活都不用做。

可现在也不是以前的时候了。

甚至,他们觉得我在家里能给我一口饭活命就很不错了。

我呆了呆。

以前爸爸就告诉过我,他说我不用和村子里其他女娃娃一样干那些活,说他以后要送我去上学,说我会和城里的小娃娃一样,穿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坐在教室里。

可是现在奶奶又这样说。

我有些不懂,但不懂也没关系。

我举起还有些肿,手指依旧以不正常角度弯曲的右手。

“奶奶我手指疼,不能动,不能洗衣服。”

奶奶似乎很忙,头也没回。

“随便你,咱家就这样,不干活就没饭吃。”

我瞬间愣住。

大丫拖着一篮子的衣服出屋,看见我就喊:“我们快走,不然今天洗不完,你快来帮我搭把手,我俩一起抬着,很轻的。”

我看看她拖出来的超大号,比我还大好多的篮子,又看看我自己紫呼呼还肿着,以不正常弧度弯曲的手,疯狂摇头。

“我不行,我疼。”

我把手指头递给她看。

大丫惊讶了一下,有些可惜,又有些羡慕。

“你手这样,好像还真不用干活,你快点好起来啊!”

她拖着她的藤编超大号大篮子走了。

家里的人各忙各的,顾不上我。

我走到大门口,坐在门槛上,不知道该看往哪个方向,爸爸回来时,我才能第一眼就看见他。

想起爸爸,我又低头看看我的手指头,小心翼翼的呼了呼。

6

村长上门的时候,第一时间就看见了蹲在门口的小不点。

“哎呦,晞晞在玩啊!”

我看见是熟人,乖乖问好。

村长伯伯笑眯眯,还在兜里摸出一颗糖给我。

“你家大人呢?”

他是村长,妈妈离婚的证明,离家上学的介绍信都是他开的,知道我现在爹妈都不在,他看我的目光格外怜惜。

春来也是,这回咋就把人打残了,还被人给堵着了呢!

现在城里媳妇跑了,剩下这么个被林春来怎么宠着都还怕委屈了的小娇娇,在家可怎么是好?

我看不懂村长的复杂,乖乖回答他先前的话:“奶奶和大伯娘在家,其他人去哪了不知道。”

“走,伯伯找你奶就行。”

我和村长刚进到院子,就见我和爸爸的西偏屋大门屋门敞着。

奶奶大伯娘在翻箱倒柜,大伯娘摸了摸床上柔软的被子。

“这个好,拆洗拆洗,能给小四做喜被,匀出两床都厚实。”

“这衣服也有六七成新,体体面面的,小四结婚时也能穿。”

那几件打着补丁的旧衣服,奶奶和大伯娘也不嫌弃。

“这个你爹他们干活的时候也能穿。”

“那是爸爸的!都是爸爸的!”我着急,冲过去要抢。

“嗨,你小孩子不懂,老实待着别捣乱。”

大伯娘不在意,一把把我拽住,提溜到一边儿。

而后,她继续和奶奶商量,哪样东西怎么分,哪件东西能做什么,可以给家里省了钱再买了。

“你们不能拿,拿别人东西是不对的。”

我扑腾着腿,挣扎时碰到伤着的手,疼的眼泪瞬间飙出。

我顾不得手疼,注意力全在爸爸的衣服上,可对上两个大人,却很是无力。

“这是做什么?”和我一同进来,一直没被人注意到的村长出了声。

我瞬间来了精神,着急将目光转向门口,求助:“村长伯伯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大伯娘和奶奶这才看见村长,顿时不好意思。

“嗨,你这孩子,我们是别人吗?”大伯娘干巴巴说了这么一句。

奶奶叹了口气,诉苦。

“这不是小四要结婚了,家里就这条件,老二这里又……

都是自家人,拆借一下先度过难关再说,对吧!”

她的意思村长听明白了,可村长也只是村长,不是什么都能管的。

他没回她的话,只先说他过来的原因。

“你家我叔摔了一下,送去卫生所了,这不,我过来和你们说一声。”

老林家不知道是不是今年走背运,林老二出了事,自己进去了,媳妇跑了,林老头走路不看路,这一下摔得也不轻。

“什么?”

奶和大伯娘顿时什么都顾不上,撒腿往外面跑。

村长等人都走了才看向我,表情颇为纠结。

我有些高兴,奶和大伯娘他们走了,爸爸的东西留下了,可我又担心,他们回来会不会再把这些抢走。

7

村长看向面前粉雕玉琢的小不点,底不忍心,给我细细分析。

“你四叔要娶媳妇,你们家没多余的空屋子,你这屋刚好又收拾的不错,怕是得用这里做新房。

还有屋子里的东西,你还小也保不住。”

村长只是外人,我又年岁小,四岁多一点的小团子,还得指望着老林家过活,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事要怎么办才最好,好一会儿才给出了个主意。

“你妈走的时候拿了啥谁也不知道。

趁着这会儿时间,你看看你这屋里还剩不剩钱,你拿些自己藏起来,一些小东西,你要有地方藏也藏着,谁也别告诉。

家里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你妈拿走了,你奶他们估摸着也不知道你这屋里都有啥。

以后啊,等到你大些了,也能有点钱和东西傍身,日子也会好过些。”

唉,村长觉得自己今天有叹不完的气。

林老二这事,他找人去打听了,会怎么判暂时不知道,但他把人打残了是真的。

没出人命,估摸着就是关的时间长短的问题,可这些年,被带走劳改的就没回来的。

眼前这小不点,以后还不知道怎么着……

“孩子啊,听伯伯一句,你在家,要靠家里过活,你听话些勤快些日子也能好过些。等你长大了,就好了。”

村长离开了。

我抱着爸爸那件差点被抢走的军大衣,仔细琢磨着他刚刚的话,听懂的不多。

我和爸爸的屋子为什么要给四叔?

我和爸爸的东西为什么会保不住?

没了屋子,没了被子,没了衣服,我怎么办?

会冻死的!

昨晚什么都有,我都冷得哆嗦。

想着想着,我脑海中就只一个念头,我得找个地方,不能把自己冻死。

我把肉干红薯干装进袋子里,钱票揣进衣兜,抱着嫁妆盒子,背着布袋子,还卷着一个块头比我还大的军大衣出了门。

远远瞧着只能看见一团移动的军绿色。

山脚下,破院子的篱笆墙门口。

我蹲在那里,费力从一团大衣中露出脑袋,眼巴巴看向院子里裹着极不合身的肥大棉服,拿着竹竿绑细竹枝子,自制扫把的小少年。

小少年叫封浔,今年八岁,是被老猎户捡回来的孩子。

老猎户没了之后,他自己一个人住在这破院子里。

我飘着的时候,就是他把在山上冻的硬邦邦的我捡回了他家,后来在他家才等到了爸爸。

封浔察觉到外面的动静,出门,看见是我,很惊讶。

他连忙过来,把我从包围了我的超大号大衣中解救出来。

“晞晞,你怎么蹲这儿了?”

封浔是认识晞晞的。

他是孤儿,得想法子养活自己,除了打猪草类似的活赚些工分,他还自己去山里林子里寻吃的。

运气好时,能抓到只野鸡兔子。

林春来偷摸在山里圈了地种了庄稼养了鸡鸭,时常进出山里,偶尔遇见四处找食的封浔,看见他一个小娃娃不容易,就搭了把手,教他做陷阱,帮他卖猎物。

因着这些,封浔小小年纪,把自己糊弄着也没饿着。

村子里少有愿意吃力不讨好帮助封浔的人,晞晞的爸爸林春来就是一个,还帮他最多。

对于他口中出现最多的小娃娃。

封浔没接触过,但也不陌生。

我耷拉着脑袋,不敢看他,只带着些希冀的问:“哥哥我要没家了,你把我现在就捡回家好不好?”

8

我有点不确定,冻得硬邦邦的时候,小哥哥捡我回去,还要劳累的背着我。

现在我自己走过来,小哥哥还不用浪费力气。

这样的我,应该更讨人喜欢的吧!

封浔有些震惊。

这是什么话?

我着急把我带来的布袋子塞给他,“我带了吃的了,还带了盖着的,我能照顾自己。

哥哥你把屋子分我一点点,我就住几天,就几天就好。”

我一定会很乖,和冻的硬邦邦时候一样乖,不给小哥哥添麻烦,等到爸爸回来就好了。

封浔回神,拉着人往屋子里走。

“到底怎么回事?你和我说说,家里谁欺负你了?”

林二叔出事了,昨儿林二叔那个知青媳妇也跑了,现在晞晞这样,封浔下意识就觉得是被欺负了。

封浔不禁想起前两年,收养他的猎户刚没了的时候,他遭遇的那些事。

他家里三不五时的,来一个七拐八绕从来没听说过的亲戚,隔三差五的丢东西,若不是这小院破的好似随时要倒塌,他怕是连这么个落脚的地方都剩不下。

后来他长了记性知道藏东西了,家里本也不剩什么,他日子才消停下来。

我低着脑袋。

“四叔要住我和爸爸的屋子,我和爸爸的东西也要被奶和大伯娘分了……”

封浔脸色越发不好看。

我看着他,声音越来越小,脑海中忽然就想起爸爸以前在我小坟包前和他说的话。

我有点底气不足道:“我没地方住了,爸爸说我们是一家人,你是我的小女婿,你别不管我。”

我抬眼偷瞄他,心虚又气短。

我撒了谎,那是上辈子常听见的事,这辈子的爸爸还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那时爸爸在我的小坟包前修了屋子,圈了院子。

他已经缓过了最初好似随时能跟着我一起去了的时候。

封浔不放心爸爸,几乎日日出现,时不时留宿。

爸爸偶尔会打趣他,说他长得好看,说他原本想要把他带回家打小给我养个小女婿。

私下里,爸爸也会在小坟包前,悄摸告诉我,说我晚上要是想爸爸回到家,看见眼生的漂亮小哥哥不要害怕。

封浔像是被雷劈了似的,好一会儿才回神,结结巴巴。

“哦哦,好,好的。”

他脸上通红。

林二叔寻常和他说说就算了,怎么还和晞晞也这么说,晞晞还这么小呢!

惊喜来的太突然。

“哥哥你答应了是吧,你真的答应了分我一点点屋子了吗?就一点点。”

我抬手比了个很小的很小的一点点,眼睛亮晶晶等确认。

封浔脸红到了耳朵尖,轻轻嗯了一声。

我疑惑看他,他又恢复了正常。

“在林家那里你和林二叔的屋子,他们想住就住吧,你以后可以一直住我这里,这里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家。”

封浔看着眼前的小团团,不想她在遭遇和自己一样的事,以前林二叔一直护着他,现在林二叔不在家,那他就帮林二叔养着她。

9

“别怕,以后我养你。”封浔想明白神色都松了松,郑重又说一回。

我有些呆滞看着笑看着我的好看小哥哥,眼眶就有些热热的。

真的啊,小哥哥说这是我家诶!

他还说爸爸是好人,他还要养着我!

小哥哥果然和爸爸说的一样好。

封浔带着晞晞回屋将东西放下,又仔细问了情况,知道林家这会儿没人,索性带晞晞回了老林家。

老林家晞晞和爸爸的屋子里。

封浔一边往他带来的背篓里装东西,一边叮嘱。

“有什么要带走的,我们快点收拾。”封浔解释,“现在村里的人都在卫生所那边,我们还有些时间。”

冬天的村子里没什么娱乐活动,林老头摔断腿这事挺稀奇,闲着溜达的人呼啦啦一群都跟着去了卫生所瞧热闹,路上瞧不见半个人影。

真就是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我眼前一亮,连忙四处翻找。

爸爸的衣服鞋子被子褥子,屋子里的暖水瓶搪瓷缸子,什么都搬走就更好了!

封浔先挑拣着重要的往背篓里装,让我在这边等着,他先往回送,一连跑了五趟,才搬的七七八八。

除去不方便我们两个小娃娃挪动的桌子柜子等大件,我们把能搬的都搜刮走。

离开前,封浔还把屋子里弄的乱七八糟,又留了几个大大小小不同的鞋印,抹去了我们进进出出的痕迹,伪装成有很多人过来拿东西的模样。

我一路看着封浔,眼神崇拜。

他被我看的不好意思,小声道:“我们拿了东西谁也别告诉,不然他们可能会抢回去。

叔的东西,到了他们手里,渣子都剩不下。”

封浔又想起了从前猎户刚没的时候,他那时真的什么都不懂,好在现在他懂了,晞晞不需要吃他吃过的苦。

林二叔的东西,欺负晞晞的人也不配动它。

“好,我不说。”我听话。

爷爷摔断了腿,卫生所的大夫给正了骨,大伯四叔他们抬着回的家。

然而,等到家里,他们就看见西偏屋的门敞着,里面乱七八糟,能用的东西除了大件,都被搬的干干净净。

奶奶嗷了一嗓子开始哭,大伯母拍着腿在地上叫骂。

本就跟着不少人围观,这会儿大家七嘴八舌窃窃私语,说小偷小摸的丧良心。

封浔带着我把东西藏好,又再三叮嘱我要是有人问该怎么说,看我记牢了,这才带着我又回到了这边。

我看着哭天抢地的奶奶和大伯娘,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很开心。

可我又想到我和爸爸住的屋子,还要住进别人,又委屈的眼泪吧嗒吧嗒掉。

“可怜见的!”

村民们看见我哭,心里也不是滋味。

妈走了,爸进了局子,夫妻俩留下的家当还遭了贼,这小娃娃以后可咋过?

封浔给我擦着眼泪,村民们看着我们,更觉得可怜。

这俩都是没爹没妈的娃,唉!

以后可怎么办哦!

没有人觉得屋子被搬空的事,和我一个四岁半的小娃娃有什么关系,就连之前给我支招的村长,也从未将这事往我身上联想。

10

人群散去,我顺着人流和封浔一起回到了摇摇欲坠的篱笆小院。

封浔带我进屋去看他囤的粮食。

“你别害怕,村里给我分了人头粮,打猪草捡麦穗稻穗挖花生这些,我也赚了点工分,秋天那会儿我还捡了板栗,晒了菜干和果干,还有你带过来的三斤红薯干和大半斤肉干,我们不会饿死的。”

我高兴点头,想起什么,我在衣兜里掏出我偷拿回来的钱和票。

“我们还有这个,爸爸的,爸爸说赚钱都给我花,这个我们可以花。”

封浔很是惊讶。

他将钱在瘸了腿的桌子上摊开,认真的数了数。

整整一百五十块,其中一百块钱是十张大团结放一起的,五十块钱有零有整另放在一块儿。

还有几十斤的粮票,一些零零散散的像是布票油票糖票煤油票等。

尤其是粮票,是真真能解了燃眉之急了。

有了这些,封浔觉得压在肩头的担子都轻松很多。

他将这一百五十块卷起来。

“这钱我等会儿帮你藏起来,等你大些,我送你去上学。”

好啊!

爸爸也说要送我去上学,小哥哥送也行的吧!

我乖乖点头。

封浔又从炕洞里掏出一个木盒子来。

木盒子里一堆零零散散,有几块几毛的,几分几厘的,整理的很整齐。

他解释。

“这里面有的是我卖山货赚的,有时候我挖的陷阱里抓到猎物,叔也就是你爸会帮我卖出去,分到的钱也在里面。

一共是三十七块三毛六分。

够我们花一段时间的。

原本我没粮票,你的口粮我打算求一求大队长,看看能不能给我借点出来,现在有了粮票,家里的粮食足够吃到明年雪化,等到雪化了我去公社上买。”

早早经历过人情冷暖,封浔从来没指望过林家的爷奶叔伯。

大人总有各种各样的借口,他现在还只是个小娃娃,有冒着危险还不一定能要到口粮浪费的这些时间,他进山得到的回报更大。

而过完年他九岁,能下地干重一些的活了,他努力些,多赚些工分,到时候就能多分些粮食了。

晞晞年纪小,吃的少,还能分到人头粮。

他再进山捡些山货,晒些菜干蘑菇干,囤些板栗核桃榛子野山药的掺和着一起吃,他俩肯定都能活得下去。

封浔将他的盘算一点点说给我听。

“我听哥哥的!”

我乖乖点头,听懂的不是很多,但很安心。

封浔有些感慨。

“我还以为婶子,就是你那个知青妈会把钱都带走,她还给你留下了些,人还怪好的。”

“才不是。”我小声反驳。

“是我偷拿回来的。”

我有点心虚的戳了戳手指,偷拿东西这是很不好的习惯,可我就是不想妈妈带走我和爸爸的东西。

“做的好!”封浔愣了一下,笑着。

我被夸很高兴,又指着我的饼干铁盒子,带着点小得意。

“爸爸说这是他给我攒的嫁妆。”爸爸给我的诶!

嫁,嫁妆?!

封浔沉默。

他的脸一定红的不像样。

然而,也在同一时间,封浔看清楚了我的手。

青青紫紫,手指还弯曲着,弧度很不正常。

封浔惊了一下。

“你这是怎么回事?”

从昨天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了,我差不多已经习惯手指上的疼了。

封浔问起,我还是委屈。

“妈妈走,我抓着妈妈的衣服,妈妈掰开,就这样了。”

我又小心翼翼的呼了呼,在心里哄自己。

我不疼我不疼。

11

封浔的面色很难看。

林家人都是怎么回事?

现在不是废话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腕,就往外面走,但刚走两步,封浔想到那嫁妆盒子又退了回去。

他将饼干盒子打开,里面金光闪闪。

封浔结结实实愣了一下,但也只那么一下,他又迅速将那一百五十块钱都塞了进去。

而后,在屋子里撬开一块石板藏好。

他又锁了屋门,这才带我出了院子,直奔赤脚大夫的卫生所。

卫生所的赤脚大夫骨科方面很是有两把刷子,据说是祖祖辈辈传下来吃饭的手艺。他看见我的手直皱眉。

“怎么才过来?”

他刚说这么一句,就又想到什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我被他掰的疼得死去活来眼泪汪汪,他又用小木片给我绑的硬邦邦。

我还被凶巴巴警告。

“要是不想以后截了,就老实些,这么绑着,什么时候直溜了,再说后续的事。”

大夫面色还有些凝重,似乎我这手很严重。

封浔慎重点头。

“我会看着她的。”

后来,封浔带我去换膏药的时候,我们听见卫生所的大夫和人聊天。

据说,我手上的伤,大夫在给我爷爷的腿复查的时候,顺嘴提了一句,担心他们不重视还往严重的说。

林家人都很是惊讶,但谁也没说要去找我回林家的话。

我的手既然真伤到不能干活,找回家也只是浪费粮食浪费柴火,在外面不吃家里的口粮,多省事啊!

林家人都觉得,我在外面等到我活不下去了,就知道自己回家找食吃的。

他们并不需要费劲去找我。

回家的时候,封浔看着我小心翼翼。

我却很高兴,林家不找我,我就不用回去被冻的硬邦邦,不用再装进小坟包。

我和封浔就这样在山脚下的小破院子里一直住着。

林家老四在大雪封山前娶的亲,我们没顾得上去凑热闹,忙着进山进林子,捡柴火,捡菌子,掏松鼠窝老鼠洞……

只要能吃的都往家里搂。

虽然入了冬,但多多少少总能有点收获。

偶尔运气好的时候,在封浔和我爸爸以前挖的陷阱中,我们还能捡到只野鸡或是野兔。

封浔精打细算。

我们的钱他都没动用,逮到的猎物我们也从来不吃,而是拿去村长伯伯家,和他们换成粮食。

村长怜惜我们两个小孩子不容易,给的价格很是公道。

赶在年前,家里多添置了半背篓红薯,五斤糙米,一斤白面,二斤玉米面,足够我们多吃半个月了。

每回换粮食的时候,封浔担心我馋肉,就把家里存的肉干拿出一根和我一起分着吃。

他吃的很少,基本只是尝尝味道,大部分都到了我嘴里。

直到雪越下越大,我俩才没再往山里去。

今年的雪格外多些,院门已经被厚实的雪层堵死,小院围着的篱笆变成了高高的雪墙,我俩已经出不了大门了。

封浔在走廊里给我堆了三个雪人,中间是我,他和爸爸在两边,就好像爸爸一直陪在我们身边一样。

我看着就很高兴。

小破院子不是很坚固,漫天的雪随时都能将这摇摇欲坠的屋子压塌似的。

封浔每日都会用他扎的竹竿扫把,扫一扫屋顶,希望这房子能争气些,千万别真塌了。

12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

下午,封浔将村里分到的二两瘦肉剁碎,掺和着白菜调了馅儿。

我俩围着火盆笨拙的包着饺子,火盆上还有烤的散发着香甜味道的红薯,几个炸开口子的板栗。

我们是头一回包。

虽然在换粮食的时候,请教了村长家的大娘,可包的磕磕绊绊,饺子看起来很丑。

特别是我包的那几个,因为中间的手指头不能动,我只用大拇指和小指,捏着包,包出来的更丑。

封浔被丑的眼圈都红了。

我安慰他:“我还小,我长大了,就能给哥哥包漂亮的饺子了。”

“好。”封浔笑了,眼泪却也下来了。

“哥哥……”

你别哭呀!

我还是头一回看他掉眼泪,我着急的想要安慰,却在此时,嘭的一声巨响响起。

屋顶和地面好似都跟着震了震,房顶扑簌簌有灰尘落下,我着急探起身,挡在肉馅和饺子上方。

封浔眼疾手快把我抱在怀里往桌子下躲,匆忙间,我只来得及抱住我们特意留下一半的肉馅盆子。

他把我抱的紧紧的,又等了一会儿,再没其他动静,他才动了动身子,语带迟疑。

“可能,哪里塌了?”

他们这间屋子都不咋坚固,其他的屋子更是漏雨漏风没法儿住人,塌了也不奇怪。

我和封浔在桌底趴了一会儿,没觉察出什么动静,这才推开房门。

狂风卷挟着暴雪,隔壁的屋子被压塌了一半。

站在唯一一间完好的屋门前,我俩有点庆幸,庆幸还活着。

这边的动静吸引来了村子里的人,听着声响来了好几个。

有人大声往里面喊话,问里面的人有没有事。

封浔同样大声回:“都没事,塌了的屋子没住人,我和晞晞都好好的,住的这间也好好的。”

“哦哦!”

“那你们再等一等,老刘叔和锁子大娘家也都塌了,埋了人了,我们先去那边帮忙,过会儿再来啊!”

外面呼啦啦来的人又呼啦啦的走。

我和封浔面面相觑,还是封浔先回神:“走,我们回去继续包饺子。”

左右现在和他们之前也没什么不一样。

回到屋子里,门重新关了严实。

我把饺子馅从桌底掏了出来,桌子上包的饺子落上了灰尘。

我着急的想哭。

“都还好好的,吹吹不耽搁吃。”封浔安慰了我一句,又在饺子上面吹了吹。

我看见真的干净了饺子点头,嗯,吹吹不耽搁吃。

然而,封浔却又把留着初一包的面团,揪出了一块下来继续擀面皮。

“哥哥刚刚琢磨了一下,好像能包出更好看的,哥哥包几个给晞晞吃。晞晞这么好看,当然也要吃更漂亮的。”

村里被雪压塌了好几家,乱糟糟的,挖出人着急套车往县里医院送。

正是这时候,村里开进了一辆吉普车。

据说被抓走的林春来从车上下来。

“咋回事?”

“嗨,刚从雪堆里挖出来的,咱们村大夫看不了得往城里送。”

开车的人穿着军装,瞧见这情况,二话不说帮忙。

离开前只匆忙解释了一下林春来的情况。

林春来这回被带走,不是招猫逗狗逞凶斗狠的地打架。

他是遇见了出任务的林家老三,帮着拦人,打残的是敌特,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也并不是被关去劳改,而是他人头熟,配合有关人员办案。

村民们一阵唏嘘,和林春来说话时都是打趣。

林春来撸起袖子打算先帮一下忙,顺便和村民打听他闺女的情况,却见这人支支吾吾。

13

林春来心里咯噔一声,直接跑回了老林家,直奔西偏屋。

他推开屋子,里面的家具眼熟,摆设却陌生,窗上还贴着大红的喜字,炕上大红牡丹的枕套很是扎眼。

他冷笑,回头看向讷讷过来的林家人。

“晞晞呢?”

林老四夫妻占了人家屋子,心虚的退后两步。

林大伯搓了搓手。

“老二你别激动,晞晞这些天喜欢和山脚下那个小崽子在一块玩,现在就在那边,你……”

林春来面色难看。

他走回『新房』,直接抄起棍子一顿砸,摸出一盒火柴点燃,浇上桌上的煤油,而后直接堵在门口。

他速度太快出手狠厉,大家没反应过来之前,他这一套动作已经完成。

“老二你干嘛?”

“二哥!”

林春来杵在那,任由身后的火苗将木的布的吞噬,林家人想要去救火,却被他挡的严实,连房门都靠近不了。

林大伯,林四叔几个劳力更是被揍得鼻青脸肿。

奶奶上前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的直哭。

“我这造什么孽,生出你这孽障,家里为你担惊受怕,你这回家就这么……”

林春来只当没听见,身后的火势已经起了,黑烟冲天,火苗席卷了半个屋子。

他这才大迈步出门,没两步就跑了起来。

后面的哭也好,骂也好,全数被他抛在身后。

此时,山脚下的小院。

我和封浔正烧水,准备下锅煮饺子,就听见外面闹哄哄的,中间还掺杂着几声丧良心没天理的哭嚎,嘈杂的声音叫冬日静谧的村子都热闹起来。

我竖起耳朵,不确定问封浔。

“哥哥,是大伯娘和奶在喊吧?”

我们住的小破屋在村尾,距离林家所在的村中心还隔了好些户人家,没想到竟然这么远都能听见。

封浔点头。

他看了眼关紧的屋门,想了想家里面被雪埋的院子。

“屋子里刚暖和了些,开门冷风吹进来,就散了热气,就算出到院子里,我们也出不去院门,还是不要凑热闹了。”

我仔细想了想,被雪堆埋了的篱笆墙和院门有我好几个人高,院子里的雪我踩进去能埋了我半个人。

确实,还是不出去好了。

封浔摸了摸我的脑袋,夸:“晞晞果然乖乖的。”

我瞬间开心了,得意弯起眉眼。

“爸爸也说晞晞最乖最漂亮最可爱,是他最最爱的小宝贝。”

我又低落起来,爸爸到底哪天回家来着。

这么些天,我经常扒拉着手指头,可怎么算,都算不出爸爸到底哪天回的家。

封浔不知我想的什么,看着我眼中带笑,欲言又止。

我脑袋顶着被蹭上去的二合面粉,一会儿一个表情,丝毫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滑稽模样。

封浔到底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我很是不解,也跟着傻笑。

林春来到了山脚下的小破屋,看着坍塌被雪掩埋的屋子,目眦欲裂,拳头捏的咯吱作响,深呼吸才强迫自己冷静些。

他闺女还在等着他。

14

听见动静赶过来的村民们,有人想起什么,提醒。

“二哥,晞晞他们没事,塌的不是他们住的那间。”

林春来回神,心里也生出些希冀。

他目光落在不远处草垛子盖的毡子上,几步上前扯下草毡子,将上面的雪抖落,而后将草毡子铺在围住院子的雪墙上。

我和封浔听见动静,推开门探出头,就见不远处篱笆墙的雪堆上有人扔上了草毡子,紧接着,上面翻上去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呆了呆,觉得自己好似出现了幻觉,下意识往对方的方向跑。

“爸爸!”

然而我现在不是阿飘的时候了,地面的雪层几十公分厚,我一脚踏出去,陷进了半个身子。

封浔连忙把我拽回去。

刚翻上墙的林春来看见了廊下的两个小娃娃,失而复得的欣喜袭上心头。

他对着我大喊。

“晞晞别动,等着爸爸!”

他脚下用力跃起,几个翻滚,离开了比大人还高的篱笆墙雪堆,踩着院子里能到他大腿深的雪,快速往廊下跑。

我直直扑到他怀里。

他抱着我,我手上拉着封浔,就像是在一侧已经一冬了的三个雪人。

房间中,林春来看着闺女抱过来催他去换的衣服,又看见桌子上的暖水瓶和搪瓷缸子,炕上的被褥,都是他眼熟的,忽然就笑了。

他一手一个撸了把眼前俩小娃娃的脑袋。

“好样的!”

外面的人不知里面情况,索性已经过来了,便搭把手帮着清雪。

林春来换完衣服,抱着他闺女不撒手,依旧心有余悸。

封浔递过一杯温热的水。

林春来这才稍稍松了些力道,他看向封浔。

“哥们,叔得谢谢你,你以后就是叔的亲兄弟。”

啊?

我的脑子好像一直不是很够用。

封浔也有些弄不明白这一会儿兄弟,一会儿叔的究竟是个什么称呼。

但这也不重要,反正不管兄弟还是叔,都是自家人。

人多力量大,村民们很快清出一条道来,进到了院子里,看着屋子里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没好气的笑了。

“进来也不知道和我们吱一声。”

人进去就没声了,吓死个人,还以为真出事了呢!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得亏没事。

这边要是有事,他们良心上怕也过意不去。

林老二在外和敌人斗智斗勇,他们连他家的小娃娃都没能帮着看顾一下。

我不是很懂村民们看我的眼神,只高高兴兴窝在爸爸怀里,听他们寒暄。

真好,爸爸回来了!

真好,我没有再硬邦邦住进小坟包,变成那个怎么都触摸不到他的阿飘。

不多时,村民们离开。

爸爸又和了面,把我和封浔剩下的,原本留着初一包饺子的馅儿都一起包了,连带着我们包的那些丑丑的一起下了锅。

哥哥可能有点舍不得粮食,眼圈又红了。

爸爸似乎眼睛也进了沙子。

独我一个不合群,吃着爸爸和哥哥包的最最好看的饺子,美滋滋。

15

饭后,林春来和俩小的闲聊。

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爸爸回林家时,看见四叔和他娶的新媳妇住在我们的屋子里,他直接一把火将那屋子给烧了。

屋子里的家具,他砸的砸,烧的烧,半个完整的都没给他们留。

我悄摸摸翘起嘴角,压都压不住。

林春来哭笑不得:“就这么高兴呀!”

嗯呐!

超级高兴。

我开心的搂着他夸夸。

“爸爸最厉害了!”

我理直气壮和他告状。

“他们坏,抢我和爸爸的屋子,还要抢衣服被子。”

还得是我聪明过来找哥哥,要不然,我一准又要冻得硬邦邦,变成小坟包。

林春来面色难看,不动声色打听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离婚的事,林春来当时情况特殊虽然不能出面,可他是得到消息且自己点的头,前妻才能在公社成功拿到离婚证。

所以,回家后媳妇就没了,他一点不意外。

可晞晞的情况却是他完全没想到的。

我窝在爸爸的怀里,无知无觉和他絮絮叨叨。

林春来听见前妻把他留下的家用给了林家人,他没什么意外,若非如此,林家人不会叫她那么容易的离开。

他听见晞晞拿回了前妻要带走的钱票,对晞晞高兴的直夸。

他听见前妻还要拿走他给晞晞准备的嫁妆,面色就有些难看。

然而,这一切都不及他在听见晞晞的手,到底是怎么伤的来的愤怒。

林春来眼中的冷意几乎化为实质。

“爸爸?”我察觉出他情绪不对,有些不确定地看他。

这样的爸爸,让我又想起了他守着我的小坟包的时候。

林春来回神。

“爸爸在,以后再不会了。”

他拉出我藏在袖子里的手,小心翼翼的不敢碰,生怕弄疼了我。

我手上的伤他早就注意到了,可却也只以为是意外,打算慢慢问,没想到真相远比他想的更让他心疼愧疚。

我也是说到这里,才想起我手上还有伤。

其实现在我手指上的伤不特意去看,我已经忘记了。

但这时候,我所有的委屈又都冒了出来。

“爸爸我疼,可疼可疼了。”我伸出依旧用小木板固定缠起来的手指,委屈的递到他面前,“要爸爸给我呼呼。”

林春来抱着人,“好,爸爸给呼呼。”

他声音很低,我险些听不见。

16

整个年节里,我们一起住在了封浔这里,没再提回林家的事,期间林春来带晞晞出门去了一趟卫生所。

老大夫看着我的手,语带遗憾。

“恢复得不错,没恶化。”

他给我把手指又抹了药固定好绑回去。

林春来和大夫进里间拿药,私下里聊了几句。

我和封浔等在外屋,隐约能听见里间大夫和爸爸叹气。

“就是来的晚了些,还遭了二次伤害,要是早点过来,要是没伤第二回,说不准不会留下后遗症……”

我不懂什么后遗症,封浔脸色却很是难看,捧着我的手心疼又自责。

林春来出来抱起晞晞,不再提手的事,只招呼着封浔一起往回走。

“晞晞想吃什么,爸爸等会儿出门给你寻。”林春来又看向封浔,空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说说,以后咱们一家三口就一起过。”

封浔低下头,闷闷的嗯了声。

我高高兴兴扒拉着好好的那只手的手指,一样样数给他听。

“要鸡蛋糕、桃酥、小饼干……还有麦乳精。”

我把我自己在屋子里饿肚子时候,想要吃的都说了一遍。

林春来高兴应下,出门转了几圈。

他再回来时竟是给我凑齐了,还多带了几十斤粮食回来。

接下来的几天,他很忙,出去了好几趟,一去就是半日,只我和封浔待在山脚下的小院子里。

但我却不再惶惶不安,封浔脸上也多了笑。

这天,林春来出门回来很是高兴。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也跟着傻笑。

直到这时候,林春来才说他这些天忙的事,他把他自己过继了出去。

晞晞这段时间的遭遇,让林春来对林家人心里生出了疙瘩,他不愿晞晞再受到任何伤害,索性,他直接把自己过继出去,一劳永逸。

他担心我听不懂,还给我解释。

“过继就是给晞晞换了个爷爷。”

我大概知道了。

我的新爷爷是个坟包包,这个爷爷没娶媳妇没生娃,以后不会有奶奶管我吃多大的红薯,也不会有叔叔抢我鸡蛋,更不会有谁要拉着我去洗衣服。

我似懂非懂,但爸爸很开心,我就也跟着开心。

林家人上门闹过,有林春来在,他全数都挡了回去。

我不清楚他是怎么解决的,后来他们确实再没来过山脚下的院子。

村民们少有人会说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的话。

林家确实是不咋地道,虽然大家都是穷苦的乡下人,也不是不能明白他们的选择,但人家当爹的给闺女鸣不平也没什么不对。

17

新年刚过,我们一家三口一起离开了村子。

林春来因为立了功,被奖励了一个去城里钢铁厂当正式工的名额。

我们户口就这样迁进了城里。

进城的第一时间,他卖了给我准备的嫁妆里面的一根大黄鱼,带我去了大医院。

我的手指头好像花了很多钱,去了好几个城市寻医,好似还是没有根治。

我并没有什么感觉,等到能拆掉小夹板的时候,我的手平常做什么都不耽搁,但他和封浔却很是在意,什么都不让我动手。

城里的工作林春来只拿来过渡。

政策放开后,他把钢铁厂的工作转给了村长家初中毕业,在村里当记分员,土地承包后又失业的大儿子,算是感谢村长那段时间对我们的照顾。

他自己则是借助这些年认识的人脉和资源,开始做生意。

他是个很活络的人,三教九流认识的人很多,他眼光又好,短时间就完成了大量的资本积累。

因为他始终记得我雪天住在坍塌的房子里可怜巴巴的模样,他手中有钱就全国各地买房子,再赚钱再买房子,全数都写我名字,就担心我以后再被谁赶出来没地可住。

房子拆迁分房子,房子再拆再分房子。

等到我大学毕业和封浔结婚,整理家中产业时,才发现手中的房本已经到了一个可怕的数字。

千禧年,我研究生毕业留校任教,封浔一路跳级读完博,入职了首都的研究所。

我们一起定居首都,住进了我名下的一处,位于二环的三进四合院里。

这天,家里在城郊新拆迁分到的房子要租出去,得和代理人交接一下,我陪着爸爸去办理手续。

离开时,刚好碰见有人要租房。

那是个衣着朴素的中年母亲,带着一个穿着衬衫裙的年轻姑娘,母亲伸出没了两根手指的右手和中介卖惨。

“就这单间,能否再便宜些?”

她又诉苦说她闺女刚大学毕业,找工作多么不容易,他们夫妻都是下岗工人日子过的苦云云。

我定定在那只手上看了两秒,目光转移到她脸上。

她的五官依稀还是记忆中熟悉的轮廓,但约莫这些年没少操劳,和事业有成意气风发的爸爸,好似成了两代人。

我们离开的脚步半步未停。

林春来笑着问。

“想吃什么?回家爸爸给做。”

爸爸自小流浪,为了讨生活,逞凶斗狠的事没少做。

「那我」我像是从前无数次一般,开开心心报了一长串菜名。

“哥哥说他最近都不加班,回家陪我们一起吃饭。”

“那敢情好……”

林春来也很是高兴。

我们三人,从当年开始,一直都是亲密无间,再插不进去旁人。

送他们出来的代理人和中介感慨。

“林老板在首都几栋楼,还亲自给姑娘下厨,是真疼姑娘啊!”

“呦,几栋楼,那么多?”

中介震惊。

“妈你怎么哭了。”陌生的姑娘声音传来。

“已经是最低价了,真不好再降了。”中介也搭了句,以为还是为的租金,语气无可奈何。

“哦,没事,是眼睛进了沙子。”

我听见记忆深处,那个已经模糊了的声音这么说。

我挽着爸爸的胳膊离开的脚步未停,对他笑了笑。

我什么都没问。

那人手怎么伤的,于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再不牵连,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