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岁，目睹父亲从精致到不能自理，决定癌症不过度治疗

父亲被查出来食道癌，中晚期，一个宁静的春天的午后，我在家里带着刚满三个月的宝宝，老公突然回家，我傻乎乎的问，你怎么回来了？他说我妈妈打电话给他说我爸的检查结果不太好。想着老爸之前的症状，没用他开口，我以泪如雨下。

病理结果出来了，父曾经说。不就是癌症吗？要不然不做手术维持维持得了。我说能做做吧，听说不少人做了效果很好你再对付活个十年八年的了，爸爸笑着说，遭不起那个罪呀。我说再说吧。有一次父亲拿着刚办下来的退休工资存折说，爸爸要能活着就好了，据说涨工资了。可怜的我的父亲，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风餐露宿一辈子，贫穷困苦一辈子，终于熬到了退休。却没有享福的命。治疗方案下来了，两个周期化疗后，再手术。

第一个化疗结束后，父亲虚弱的躺在床上，很冷静的对我说跟我说，不要给我埋在阴面啊，太冷了，不要花太多钱办后事买骨灰盒啊。我说你瞎说啥呢，化疗难受很正常，然后老爸说，你给我买几个糕点去吧，一样买一两个就行，多了我也吃不下咽不下。我说行，然后迅速跑到楼下，大哭，走到蛋糕店抱着几块蛋糕，坐在店里不知哭了多久。

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在住院，我要回去上班，临走的时候父亲拿起一块西瓜，没吃下卡住了，这个时候车要来了，我看着难受的父亲，说我要走了，又是一路。后来老爸打电话说不要担心了卡住的东西吐出来了，我的衣服忘拿了。我说没事下次再拿，我安慰他说做了手术就好了能吃能喝了，他说知道了。

手术，片段模糊了突然，只记得父亲一天自己做好几个检查，为了快点手术。只记得父亲做了十几个小时，中间说气管切破了。又缝补的，好在后来缝好了，大半夜只有我们才推出来，我记得被推出的父亲，大口喘息气，没有太多的意识但是眼角还挂着一丝泪水。我又开始哭，我的老爸啊。你是受了多大的罪啊！想想我也真是没出息，除了哭还会干啥？

噩梦来临，手术七天，老爸突然得了并发症。我刚回家一天又匆忙赶来，看见爸爸皮下气肿，对我说，我上不来气。我怕看不见你了。我说大夫说没事只是充气。没有生命危险，他又相信了。还跟我说，充气也好，瞅着胖乎啊。皮下气肿消退后，父亲一直吸氧，虚弱到无法走到镜室，为了确诊并发症，镜室的大夫到病房来给他做气管镜胃镜。做完后满嘴是血的父亲哭了，发烧，哆嗦。大夫告诉我是致死并发症，很少有人熬过去。

病人会痛苦至极。我没有胆量进去看我爸，蜷缩在医院走廊，抱头痛哭，回忆这一天简直是太残忍，好像心脏被拿出来，撕碎了，砸扁了，再塞回去。

从这之后，无尽的痛苦淹没了我们，父亲手术失败。不能在喝一口水，没日没夜的呛咳。无法睡觉，呼吸困难。靠着营养液维持。曾经他那么盼望手术后能喝点水，喝点汤，也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抗癌明星，天天都说快点手术后好回去带孩子。他是有多绝望啊？我竟想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他糟过的罪。但是我亲爱的爸爸啊。带着氧气面罩还在开玩笑说我是美国飞行员。亲眼目睹他的痛苦，每个晚上听他咳的，呛的，无能为力我甚至祈求上天快点把我爸带走吧，让他解脱，别再让他继续痛苦。可是我伟大的父亲啊，已经快不能下床。还是不愿意拖累别人，说你们睡觉吧，我自己可以。

有一天白天，他可以有力气说说话的时候，把我叫到床前，我拉着他的手流泪了，我说我对不起你，让你糟了这么大罪。他说好孩子不哭，你做手术也是为了我好，不然我的病我自己知道，将来吃不下了也是一样死。咱们既然摊上了，咱们就认吧！我啊年纪又不是特别小，比我年轻的不是也有吗？你哭了，爸爸不是更难受吗？我挺高兴的，咱们家的大孩子多好啊，你以后要对老人好点。我说爸爸你放心吧，你死了，我该咋活还咋活，下辈子还做你闺女，他又笑了，说好孩子，爸爸说不动了，你说话我听着呢。他知道自己不行了，怕我难受，怕我自责，还在安慰我。

逃避，我实在是无法面对他，没办法看着他痛苦，十几天没有回家，叔叔，姑姑，妈妈照顾他，他开始痛，说话听不清楚，吗啡也是天天打，期间视频过一次，一看见我。看见宝宝，他就流泪，每晚我都梦见他，惦记他，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坐不住了。我想他，从早上就开始流泪。妈妈说：你爸爸不让你回家，说你看见他的样子会难受。我说不行，我今天一定要回去，陪陪他。

妈妈说那也好。一路上满天乌云，没有一丝天空，妈妈打电话说你快点回来你爸严重了，我对公交车师傅说快给我停车，我爸要不行了，然后打个车，飞奔上六楼。进屋的时候，父亲张着大嘴，我使劲喊他。姑姑妈妈都喊他，我看着他嘴动了一下，眼睛流出来泪水。他走了，也许他等到我了。他宛如一副骨架，肚子凹陷，身体仅剩一层皮了。我只感觉上不来气，在周围人的哭声中，大脑一片空白。

妈妈给我讲，妈妈一次跟爸爸聊天，说你放心吧。我们一切都好，过几年我就找你去了。爸爸说，你不要来找我了，我这辈子对你不好。总是对你发脾气。妈妈说为什么这么大病这么难受自己挺着不早说啊。爸爸说，我怀孕怕影响我身体啊。我回家这一天，姑姑说一会你闺女来看你，他说她来干什么啊。然后他就开始上不来气，就发生了刚才那一幕。

好日子刚刚开始，他却走了，妈妈哭着说你为什么扔下我一个人啊。妈妈告诉我遗像用我爸最帅气的那张照片，曾经爸爸说以后我死了就用这个做遗像吧。守灵，火化，下葬，我看着他安安静静躺着。疯狂的听曾经着微信里他说的语音。痛苦的哭天喊地，抱着他温暖骨头，看着他入土为安，想着一辈子宠我的父亲，我第一次有了余生漫长而惨淡的感觉。我知道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理解我。时至今日，我仍然没有想开。还是有点恍惚，还是有点不相信他已经走了，不能相信我无法尽孝了。

我对不起他，是我无知。忽略了他的健康，他早有症状，我却不以为然。是我没有好好考虑就着急给他治疗，只是所有的代价全部要我那可怜的父亲承担。

好多细节还是写不出来，回忆也一会清楚一会模糊，不过我还是写下来了。我那可爱而伟大的老爸啊，你那不孝的女儿啊，过的还不错啊，该吃吃该喝喝的。你看见了吗？你这回终于不用再遭罪了，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