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地·微小说（科幻）

文/严奇

一

公元874年的某日，诗人写下诗句：“空中焰若烧蓝天，万里滑静无纤烟。”公元2874年的某日，4岁的小花却问妈妈：“天空为什么是白色的？像一个奶瓶盖子。”

“因为天空中有一层罩住城市的反渗透膜，它是白色的，能保护驭氧精灵不会走散。”

“驭氧精灵是什么呢？”

过了很久，小花才明白，驭氧精灵是人类开发出来的一种微型机器人，看不见，摸不着，可以自体繁殖，无处不在，它们能帮助人类呼吸。

三百年前，地球生态系统遭受重度污染，人类肺部从基因层面被削弱了气体交换能力。科学家从自然界中提炼和改造，创造了驭氧精灵，它们可以通过人类呼吸进入人类的肺部，渗透血液，帮助人类身体交换氧气和废气。驭氧精灵自此与空气一样，成了人类维持生命必不可少的资源。

大树、青草、花朵等因为会生产二氧化碳，如今都被人类安置到了城市之外，城市上空笼罩了一层嫩白的反渗透膜，以保证脆弱的人类生活在纯氧世界。这层膜上有细长的输氧管交织，如同一个巨大的肺泡，可以从城市外的自然界交换空气，由驭氧精灵筛选出氧气并自动调配给人类。

小花14岁之前，妈妈每天都会警告她，禁止她瞎跑：“亲近自然是人类进化过程中还没有退化的一种天性。但城市外的植物生态圈里，驭氧精灵极少，空气成分复杂，我们贸然出城，会中毒死掉的。”

小花每天只能透过反渗透膜，望见城市外那一片花田，饰粉衔翠、色彩斑斓、生机勃勃。她不明白，那么美的大自然，怎会有毒？

这天，趁妈妈不注意，小花悄悄钻出高墙，游过大河，冲出反渗透膜，跑到了城外。小花觉得，她的身体比妈妈强壮多了，她应该不怕中毒。当她跃入花海，发现有一种奇异的味道瞬间占据鼻腔，欣喜又沧桑的感觉迅速充盈了大脑，但欣喜之余，她突然一阵眼花缭乱，接着呼吸一紧，晕倒了……

小花苏醒后，发现自己躺在医院，一旁坐着泪流满面的妈妈——幸好妈妈及时发现小花出了城，救回了中毒的小花。小花愧疚不已。

二

小花24岁硕士毕业后，投身了制氧事业。此时的人类再度进入生产力高速发展的黄金期，开始研发大功率制氧设备，并大批量克隆驭氧精灵。人类坚信，只要彻底脱离植物制氧，就可以无限扩大生存空间。但小花一直记着当年跃入花海那瞬间的美好感觉，对于人类要彻底脱离植物这件事，总觉得有遗憾。

随着城市上空的反渗透膜覆盖范围的不断扩大，城市之外的植物圈则被一层层压缩，正趋于毁灭。一系列制氧工具被安装在城市内最高的大厦上，城内的氧气含量越来越高，驭氧精灵的数量也越来越多。

34岁时，小花怀孕待产。她躺在床上，反复思索着一件事，下一代的孩子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那些生机勃勃、色彩斑斓的植物了。他们未来可能将生活在一个完全没有植物的世界。小花看着窗外那片嫩白的天空被霓虹灯点亮，倒映出炫目的光彩，如同一个巨大的子宫，保护着人类不被伤害，她叹了一口气，心想：“等孩子出生后，应该想办法把反渗透膜变成不透明的，防止孩子看见城外的那片终将失去的世界。”

孩子顺利出生了。让小花奇怪的是，她的孩子和医院里最近同时期出生的一些孩子一样，居然发出了人类已许久未曾听到的新生儿的啼声，那是自从人类肺功能逐渐丧失后久违的声音啊。

正疑惑间，毫无征兆地，被送入育儿舱中的一批孩子忽然腾空而起，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带着飞出了窗外。小花惊恐不已，她跌跌撞撞地翻下床，顾不上身体的疲累，冲出屋外去追自己的孩子。

她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城市上空，正有数不清的新生儿顺着反渗透膜的输氧管向城外飘去。

这是一件震惊全人类的集体事件——有什么力量正在“祸害”人类的下一代。

科学家们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罪魁祸首正是那些无处不在的驭氧精灵，它们在带着孩子们溜出反渗透膜。

AI制图

三

精锐部队立刻整装待发，为了救回那些孩子，他们打算消灭驭氧精灵。可如今人类还要依赖驭氧精灵才能生存，消灭了驭氧精灵，人类怎么办？军事行动一时陷入两难。

这时，许多像小花一样失去了孩子的母亲都拖着疲惫的身体奔跑在街道上，去追赶着孩子，她们甚至钻出高墙，游过大河，哪怕会窒息而死。但在她们即将冲出最后一层反渗透膜的时候，无数的驭氧精灵却组成一道实体护罩，阻挡住了她们的脚步。小花她们透过那层薄膜惊讶地看到，自己的孩子们已脱离了育儿舱，正躺在城市外的花海上沉睡着，胸口一起一伏，明显正在重重地呼吸——他们是中毒晕过去了吗？

突然，一阵暖风袭来。“哇！”孩子们陆续醒来，开始发出响亮的哭声——这说明，这一批孩子已经可以自由呼吸大自然的新鲜空气了？！他们的肺功能恢复到几百年前人类的状态了？！那意味着，人类不再需要驭氧精灵，只要好好保护大自然，就可以好好活着了！

小花发现自己居然大大松了口气。她明白，那一片美丽的植物不会再消失了。自此，孩子们要肩负起照顾那一片植物的责任，重新建设属于他们的新世界了。

四

后来，对于那一场震惊世界的大事件，科学家有各种猜想：或是启发了灵智的驭氧精灵试图消灭人类，摆脱人类的控制，但没想到人类的肺功能却在不知不觉中已自愈；或是多年被工作奴役的驭氧精灵们已十分疲惫，它们想要帮助人类恢复自主呼吸，从而让它们恢复自由；又或者，驭氧精灵的设计中早被置入了预警机能，当新生代人类恢复肺功能后，可以直接呼吸空气时，它们要用无声的威胁来提醒人类勿忘大自然的力量……

小花也思考了很久，她想到一个答案。当她的孩子回来看望病床上的她时，她告诉孩子：“一定要好好保护大自然，生命进化的韧性终究会引导生命回归自然。因为人类终究是自然的孩子，必然不能脱离自然。”

原文载于《羊城晚报》2025年3月12日A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