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在线网·散文】教育惩戒之思

（一）课堂风波

正午时分，在单位刚用完午餐的我接到了小宝的电话。电话里，小家伙气喘吁吁地说：“妈妈，今天发生了一件大事。”显然，他是刚到家，一路奔跑后的喘息声还未平息。

“发生了什么大事呢？”我温柔地问道。

“科学课上，有几个同学一直捣乱，老师发了好大的火……”他语速飞快，字句黏连，我听得一头雾水。

“你呢？有没有捣乱？有没有被老师批评？”我下意识追问。

“当然没有！”他急忙分辩，“但老师的样子特别吓人，我们都愣住了……”

我悬着的心稍定，瞥了一眼桌上堆积的文件，轻声道：“你自己没事就好，先去吃饭吧，晚上再和妈妈细说，妈妈这会有工作要忙。”

小宝爽快应下，挂断了电话。

这孩子自小便是个“故事匣子”，从幼儿园到小学，无论是被表扬的雀跃，还是被训斥的委屈，总爱与我分享。而我，亦甘之如饴——一来能窥见他的成长轨迹，及时纠偏；二来自己虽已离开教育行业多年，但骨子里仍难割舍那份对课堂的眷恋。聆听童言稚语，于我而言，亦是重温初心的慰藉。

当晚，他一进门便手舞足蹈地再现了“课堂惊魂”的场景：老师如何生气发怒，捣蛋鬼如何吓得缩着脖子，同学们一个个惊愕而又不知所措的样子……虽然他的表演有些夸张，但我听后却感到心惊胆战——如果他所言属实，那么当时的场面已经近乎失控。

“老师转身写板书时，你们是不是偷偷笑了？”我问得小心翼翼。

“嘿嘿，还有同学冲我挤眼睛呢！”小宝吐了吐舌头。

我哑然失笑。孩童眼中的“惊涛骇浪”，实则是老师为维系秩序不得不摆出的威严。惩戒的雷声再响，终归只为驱散顽皮的阴云，而非撕裂稚嫩的心扉。

夜色渐深，小宝蜷在沙发里翻看课外书，而我望着窗外斑驳的树影，思绪飘回了那段手持教鞭的岁月。

（二）教鞭之殇

那是我执教的第二年。批改数学作业时，一份字迹工整的作业让我瞳孔骤缩——整整两页习题，竟无一处正确。看着满张的红色叉号，怒火瞬间窜上我的心头：同样的题型，我反复讲解了三堂课，而她总是托腮望天，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原以为她在向我展示“优等生的傲慢”，谁料竟是“空空如也的大脑”。

“为什么上课不听讲？”我将作业本重重拍在讲台上。

“听……听不进去。”她低头嗫嚅。

这句话成了点燃炸药的火星。我抄起竹制教鞭，厉声命令她伸手。教鞭扬起的刹那，她突然瑟缩着蜷起拇指——“啪！”本该落在掌心的惩戒，狠狠砸在了凸起的指节上。

虽所拍X光片显示骨头无恙，但女孩肿的明晃晃的拇指，家长埋怨的眼神，校长无奈的叹息，连同那位前辈教师的忠告，始终在我耳畔轰鸣：“管得松，家长骂你误人子弟；管得严，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那一教鞭，打碎了我“严师出高徒”的传统信念，也让我懂得：教育中，惩戒如同走钢丝，稍偏分寸，便是深渊。

（三）消失的罚站者

三年后，我再度跌入相似的漩涡。

六年级英语课上，几个学生面对课文背诵抽查支支吾吾。吸取前车之鉴，我强压怒火，只罚他们课后在走廊背诵，并叮嘱他们背会后到办公室找我检查。

然而，仅仅一个大课间的时间，空旷的走廊里只剩下风声——这几个孩子竟然趁着门卫休息的空档，偷偷溜出了校门，跑到操场边的一个土坑里玩得兴高采烈。

当我和其他同学把满身泥土的他们找回来时，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此时，背诵课文的事情已经变得微不足道，如果他们的安全出了任何问题，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一位家长的耳中，他怒气冲冲地赶到学校，对我提出了严厉的质问：“如果孩子们跑到其他危险的地方玩耍，万一出了事故，谁能承担起这个责任？！”

我张了张嘴，终究无言以对。惩戒本为促学，却险些酿成大祸。原来，即便怀揣最纯粹的初衷，也可能被现实撞得支离破碎。

（四）袜子的双面镜

记忆里最温暖的画面，定格在我上学前班时刘老师送袜子的那个冬日。

落日的余晖洒满校园，刘老师轻轻地将几双色彩斑斓的条纹彩袜递到那个冬日里还光着脚丫的姐姐手中，他温柔地说：“天冷了，孩子，得穿袜子了，别冻坏了脚丫子。”我羡慕地望着那些跳跃的条纹，觉得那一刻的刘老师就像童话里的圣诞老人，能给人带来无尽的温暖和希望。

等我长大成人，也成为了一名教师，并与当年那位领袜子的姐姐的姑姑成了同事。闲暇之余，我们聊起了往事，我提及了小时候对姐姐得到老师赠袜的羡慕之情。没想到，姐姐的姑姑听后却冷笑道：“我那侄女长大后，对那次当众的‘善意’恨之入骨，因为她觉得那是一种羞辱。”听到此话，我愕然怔住。原来，同一份善意，在孩子的纯真世界里如同冬日暖阳，温暖而明媚；而在成人的复杂心境中，却可能化作尖锐的刺芒，刺痛人心。

这恰似教育惩戒的困局：孩童眼中的“小惩大诫”，或许会被岁月发酵为“童年创伤”；而教师斟酌再三的“适度敲打”，又可能被现实扭曲为“失控暴力”。善意与伤害的界限，从来模糊如晨雾。

（五）在敬畏与深爱间跋涉

近年“戒尺困境”频登热搜：教师动辄得咎，家长草木皆兵，孩子无所适从。有人高呼“没有惩戒的教育是缺钙的”，也有人坚称“鼓励才是唯一的良药”。

但鲜有人问：为何我们总在“管与不管”的极端中摇摆？或许因为，教育本就是一场在敬畏与深爱间的跋涉——既要敬畏每个灵魂的独特性，警惕惩戒化作利刃；亦要深爱到敢于直面顽劣，以恰当的方式守护成长底线。

小宝口中的“课堂风暴”，实则是教师在秩序与包容间的艰难抉择；教鞭下的肿胀指节，罚站引发的失踪闹剧，乃至那些引发半生怨怼的袜子，都在诉说同一个真相：教育者的每一次出手，都是在人性的钢丝上起舞。

窗外月色如水，我轻轻合上小宝的课外书。他酣睡的侧脸稚嫩如初绽的花蕾，让我想起十八岁时教案扉页上誊抄的句子：

“教育不是注满一桶水，而是点燃一把火。”

而点燃这把火，不仅需要智慧的火种，更需以敬畏之心守护那易灭的星芒。或许，当我们学会蹲下来——不是俯视，亦非仰视，而是以平视的目光，触摸孩童眼中的星辰——那时，惩戒与包容才能真正成为托举翅膀的风。

白雪，甘肃天水人，现定居青海大通，热爱文字，喜欢阅读，青海读书会签约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