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爸爸妈妈说要离婚

有一次，我和妻子因为教育孩子的琐事吵架。你一句我一句炒烦了，妻子说离婚吧，孩子一人一个。大女儿闻听大哭，赶紧说：“我要跟妈妈。”小女儿没吭声。晚上，我哄小女儿睡觉，我说要是真离婚，你会跟着谁啊？她坚定地说我就跟着你。我吃了一惊，心下大慰，忙问为什么。小女儿说：“因为你经常给我买好吃的。”我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像是兵败国破的皇帝，逃难时还有一个大臣不离不弃。皇帝问你怎么还追随着朕？大臣说您多年来一直纵容微臣贪腐，微臣感激不尽……

我说就没别的原因了吗？小女儿说有，每次你买零食妈妈都不高兴，只有她买才行。我点点头，这也是我和妻子分歧的一个方面。我又问假如妈妈让你跟着她呢？“我真的不跟，我就跟着你。”小女儿目光坚定地说。我心里突然有些惭愧，自己承受过那么多年父母要离婚的压力，也经历过同学过早离开父母的场景，却又让孩子这么早被迫“站队”。

《小夫妻》剧照

我出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当时的社会风气对离婚这件事很不认同，谁家夫妻离婚了，都当做个稀罕事儿传来传去。我上小学时，班里有两个同学的父母离婚了，也不知道谁先开始传的，整个班级都知道了。我现在还记得音乐老师把其中一个同学叫到破旧的风琴旁边，问他父母为什么离婚，同学的脸涨得红红的，承受着不该属于他的屈辱。

这两个同学我很熟，都是男孩子，父母离婚后都没跟着妈妈。其中一个同学的妈妈会定期来学校，在小卖部放下十块钱。小卖部也准备了一个小本子，同学去拿东西，再做登记。缺少零花钱的我们从来没有羡慕过他，也从来没有主动朝他要过零食吃，因为妈妈每次要走，他都会哭上半天。另一个同学的抚养权是在妈妈这边，但妈妈再婚后，他就一直和姥姥生活。姥姥的家庭条件很好，他隔几天就能吃一回卤煮鸡，家里也早早就有了录像机，我们经常去他家看香港电影。姥姥是在他上高中时去世的，他一下子暴瘦了二十多斤，几乎换了一个人。

《我的！体育老师》剧照

从记事起，我的父母就经常吵架，吵得厉害了自然会谈及离婚。在所有人看来，他俩的结合就是一场典型的悲剧，当初我妈非要突破门户之见，而我爸婚后没多久就变得言行粗鲁（或者说原形毕露），结果就是这一辈子谁都过得不痛快。

大概在我十二岁那一年，有一次，他们又吵得不可开交。早饭之后，我爸问我爱不爱他。很难想象这话是一个从农村出来又当过兵的男人嘴里说出来的。“不爱。”我很直接地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就出门骑着车子去单位了。我爸是外地人，在这边只有我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肯定很伤心，但我真的没办法。他每天早出晚归，中午不回家，又经常酗酒，和我妈吵架，我怎么爱得起来？

他们终究没有离婚，但依然吵架，“我都是为了你，要不早离婚了。”这话我妈不知说了多少遍。是的，“父母双全”一直被视为孩子健康成长的必要条件。这让我很愧疚，也曾提出过：实在不行，你们俩就别过了。可此时又有了房子的羁绊，他们继续凑合了很多年。原因很简单：他们都愿意把这一重要财产留给我。一旦他俩离婚，再组成家庭，房子就会成为新的问题。后来，我爸身患重病，我妈伺候了好几年，那时，我对夫妻间的“相濡以沫”有了更直观、也更深刻的感受。再后来，我爸去世，他俩四十多年的纠缠羁绊才算彻底了断。

《金婚》剧照

后来，我听说了“原生家庭”这一名词。按照网络的说法，原生家庭只要解体，每个人都会得到解脱。至于会不会比以前过得更好，我真的不知道。照我父母的脾气，我觉得单身才是他们最优的选择。

在我的粗浅认识里，很多人的婚姻就像王朔说的那样，“只有白头偕老，没有恩爱如初”。消磨到最后，夫妻可能真的是没有什么感情了，但就是为了一个公约数——孩子。说来有些沮丧，人们之所以对婚姻不抱太多希望，是因为爱情这东西早晚会褪色，更别提饱经生活各种细节的打磨了。 只有孩子能让父母放下所有矛盾，团结一致向前看。这究竟是庆幸还是悲哀，还真不好说。 至少我那两个小学同学都提起过，尽管他们小时候很难过很自卑，但这些年走下来，也认为父母当时的离异是正确的选择。

我看见过失去抚养权的一方父亲或母亲，拼命用物质来弥补对孩子的爱，因为他们也只能做到这一点。我还遇到过父母离婚了但还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手续是办了，夫妻俩一人一间房，照旧生活在一起，但没给孩子说，就是怕孩子接受不了，还是愿意给ta一个形式上完整的家和一份貌似不太残缺的爱。 至于这种拼命维系所谓的爱能否给孩子以正向反馈，使其还对婚姻抱有极高的信任和热情，我真的不确定。

第二天，全家人的生活依然如故。孩子蹦蹦跳跳去上学了，我和妻子也对昨天的事情避而不谈，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是的，如果就此复盘，往往会再吵上一架。你也不知道这次的逃避是在驼峰上又添加了几根稻草，还是真的就此消弭于无形。

《小舍得》剧照

这事儿我还问了deepseek，它的回答是：“如果单纯就为孩子考虑，离不离婚只是个形式，重要的是父母能否以成熟的态度面对人生选择，并让孩子感受到： 无论家庭结构如何，爱和安全感始终存在。 ”

答案可谓滴水不漏，问题在于我们具备这样的勇气和能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