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味道(23)丨指缝里的春天
发布时间:2025-04-06 06:35 浏览量:10
清明前的雨总是细密绵长,檐角垂下的水珠连成一道透明的帘。母亲蹲在院子角落的艾草丛前,叶片上凝着的水珠顺着她青筋微凸的手背滚落,在泥地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这茬艾草嫩得很,做青团正合适。”她掐断一截茎秆凑近鼻尖,潮湿的泥土味混着艾香在雨雾里格外清冽。厨房的玻璃窗蒙着白汽,蒸笼噗噗作响,糯米混着鼠曲草的清香从门缝里钻出来,像条温热的舌头舔过我的鼻尖。
我总爱趴在灶台边看母亲揉面。蒸熟的艾草在石臼里捣成青碧的糊,掺进糯米粉后渐渐变成润泽的翡翠色。母亲的手腕有节奏地转动,面团在她掌心跳跃,时而拉长时而蜷缩,像团会呼吸的活物。“要揉到能照见人影。”她总这么说,可每当我凑近想看清面团上映出的轮廓,总会被她沾着青汁的指尖点中额头。
腊肉丁在铁锅里滋滋冒油,咸香裹着春笋的鲜甜在屋子里横冲直撞。母亲炒馅时总哼着支模糊的小调,油星溅到围裙上也不在意。有年我贪嘴偷吃豆沙馅,烫得直跺脚,她慌忙舀来凉水让我含住,自己却被木勺烫红了虎口。
十二岁那年的清明雨很凉,艾草叶蜷得瑟瑟发抖。母亲发着低烧仍坚持做青团,她蹲在灶膛前添柴,火光将她单薄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像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枯叶。我盯着她后颈的汗珠,混着灶灰滑进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里。
“妈,我来揉面吧。”我伸手去接石臼里青碧的艾草糊,却被她沾着糯米粉的手背轻轻挡开。她虎口处烫伤的旧疤泛着暗红,像枚被岁月腌渍的月牙。“这活计要手劲。”她将糊糊倒进糯米粉堆里,手腕转动时骨骼发出细碎的响,“你只管等着吃最圆的那个。”
蒸汽从锅盖缝隙钻出,在她脸上织了层纱。我忽的发现她揉面的节奏变了——从前利落的抻拉变成了迟缓的推压,每转三圈就要用肘部抵着灶台喘息。蒸锅腾起的热气里,她的身影变得影影绰绰,像是随时会化进雾里。“今年多包些豆沙的。”她往我手里塞了个青团,“你爸爱吃甜的。”
“尝尝。”她掰开最圆的青团递给我,豆沙的甜香混着她掌心残留的艾草苦味。我咬下时故意让糖馅沾满嘴角,她便笑着用袖口替我擦,粗布擦过脸颊的触感比春风还轻。
……
去年在苏州吃到网红青团,抹茶外皮裹着流心芝士。精致的包装盒里躺着六个翠绿团子,每个都标着精确的克重。我咬开冰凉的皮,电子秤称量过的甜度在口腔扩散,却突然想起母亲那个歪歪扭扭的豆沙青团——她总把最圆的留给我,自己吃裂口的,说裂缝里的馅料更入味。
其实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做过青团。白雾散尽后,歪歪扭扭的青团趴在笼屉上,裂缝里渗出深褐色的豆沙——原来那些完美无缺的圆润,都是母亲悄悄藏起了生活的毛边。
窗外的雨还在下,恍惚又见那双手穿过十年光阴,将温热的青团轻轻放进我掌心。油纸上晕开的碧色,原是春天在她指缝间留下的,最温柔的印记。
文字 | 殷瑞阳
图片 | 来源网络
编辑 | 李叶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