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村医坚持出诊40年 山洪暴发救出孕妇 县城百名医生自发为他送行
发布时间:2025-04-06 19:54 浏览量:14
陈大爷的葬礼在青石村办的时候,天气预报说有雨,但谁也没想到雨会下得这么大。
我收拾衣柜时,在压箱底的地方找到一件老式白大褂,袖口处泛黄。这是陈大爷退休那年硬塞给我的。“你不是当记者吗?穿着装模作样去采访别人。”他笑着说,鼻梁上的老花镜歪了一下又被他推正。
我把白大褂叠好放进行李箱,上面压了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是陈大爷生前爱抽的红金龙。
到达青石村的时候,停满了车。有些是县医院的救护车,白色的车身沾了不少泥点。我认出县医院副院长站在一辆车旁,低头看着手机。那是他儿子考上北京医学院的消息发出来的第三天。
通往村子的路被搭了灵棚,白布顶子飘在雨中。灵棚显然是仓促搭起的,一根柱子旁边是旧年的农历挂历,一页没翻,还停留在二月。风吹得挂历哗哗作响。
陈大爷的儿子陈林站在棚子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只手捏着烟,一只手按着胸前的黑纱。我跟他打招呼,他点点头,咳嗽了两声,“你来了,刚好帮我看看悼词写得怎么样。”
“你写的?”
“不是,县医院弄的。”他递给我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的铅笔字被雨水打湿了一角。我看到开头写着:陈德寿同志,男,1942年出生,青石村人……
“你爸多大岁数走的?”
陈林愣了一下,“82,怎么了?”
“没什么。”我把悼词还给他,心想悼词开头的年份算错了,应该是1941年。陈大爷生日我记得,因为那天跟我奶奶一天,每年陈大爷都会笑着说,我跟你奶奶是前世姻缘,投错了胎。
就在这时,又一辆面包车开了过来,从上面下来七八个人,胸前都别着白花,打着伞往这边走。领头的是县医院的老院长,早退休了,满头白发。陈林赶紧迎过去。
我站在一旁看着人群,忽然注意到一个陌生女人,约摸三十岁,抱着个孩子,躲在人群后面,没打伞,淋得湿透。孩子大概五岁的样子,手里抓着一朵塑料小雏菊,有点脏。
陈林安顿完医院的人,回头看到了那个女人,愣了一下,然后走过去跟她说了几句话。女人摇摇头,抱着孩子转身走了,消失在雨里。陈林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
我走过去问他那是谁,他说:“山背后的,十里八村的都来了。”
雨越下越大,灵棚下挤满了人。我挨着陈林坐下,递给他一支烟。他接过去看了半天,没点,放回口袋。我们俩就这么坐着。
陈林忽然问我:“知道我爸退休前那个医疗箱放哪了吗?”
我摇摇头。
“翻了半天没找到,”陈林叹了口气,“想放棺材里的。”
我突然想起来,“会不会在诊所里?”
陈林点点头,起身朝村口那栋小平房走去。
陈大爷的诊所是村里唯一的医疗点,一间小平房,门口挂着块木牌子”卫生室”,漆都掉了,但没人换。屋檐下挂着几串辣椒和大蒜,门上贴着去年的春联,字迹已经模糊。
陈林推开门,屋里灰尘很重。他摸索着开了灯,昏黄的灯泡亮起来,照出满屋的杂物。我跟在他后面进去,鼻子里全是中药味。
诊所里摆着两张破旧的木床,上面铺着洗得发白的床单,一个旧柜子,里面塞满了瓶瓶罐罐。墙上挂着几张证书,有的已经发黄卷边。还有一张1998年全县乡村医生的合影,陈大爷站在最后一排,戴着老花镜,笑得牙齿都露出来了。
柜子上放着一个旧收音机,天线断了一截,用胶带粘着。陈林随手按了一下开关,竟然还能响,传出沙沙的杂音和一段模糊的天气预报。
“今天多云转阴,有阵雨…”
陈林摇摇头,把收音机关了。他在柜子底下翻了半天,找到了那个黑色医疗箱,表面已经脱皮,有几处用胶带粘过。他打开看了看,里面的药品都过期了,有的瓶子都锈了。
“找到了就行,”陈林说,把箱子合上。
就在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急匆匆地跑进来,看见我们愣了一下,然后叫道:“陈医生在不在?我孙子发高烧了!”
陈林沉默了一会儿,“我爸过世了,今天出殡。”
老妇人一下子愣住了,嘴唇哆嗦着,“啊?陈…陈医生他…”
陈林低头看着那个医疗箱,“您去县医院吧,这儿…没法看了。”
老妇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眼泪忽然掉下来。“我家娃烧到39度了,这大雨的,去县城要一个多小时啊…”
我看陈林皱着眉头,似乎在挣扎什么。
他忽然打开医疗箱,从里面翻出一个体温计和几盒药。“退烧药还有点,先用着,烧退了就好,退不了必须去医院。”
老妇人千恩万谢地拿了药,转身冲进雨里。
陈林看着她离开的方向,长叹一口气。
“你爸退休了还出诊?”我问。
陈林点点头,“40多年了,没断过。前年腿骨折了,还让人抬着去给人看病。”
他把医疗箱放在桌上,顺手拿起一个小药瓶看了看,“这些药都过期了,但我爸说农村人穷,能救急就行。”
“我记得你爸年轻时是县医院的医生吧?”
“对,本来评上了主任医师,但我妈生病,他为了照顾家辆辞职回村了。”陈林坐在椅子上,手指拨弄着桌上的听诊器,“当时医院挽留了好久,院长亲自去家里做工作,我爸就是不肯回去。”
“为什么?”
陈林笑了笑,“他说村里人看病难,没人管不行。”
我点点头,想起小时候发烧,陈大爷半夜提着医疗箱来给我打针的场景。那时候他总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口袋里装满了糖果,每次给小孩看完病都会发一颗。
陈林继续翻找着什么,忽然在药柜下层找到一个旧账本,翻开看了看,递给我,“这是我爸的欠账本。”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本发黄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着各家欠的诊金:张家三块五,李家两块,赵家五毛…最早的记录能追溯到1983年。
最让我吃惊的是,几乎每条记录后面都划了一个红叉,下面注明”免了”两个字。
“你爸这是…”
“村里穷,哪有钱看病。我爸看完了自己免了,连药钱都不收。”陈林苦笑道,“我妈生前老骂他,说他一辈子给别人看病,自己家啥也没攒下。”
“那你爸怎么说?”
“他说,‘我拿着国家的医学院文凭,就得给老百姓看病,这是职责。’”
就在这时,有人在外面叫陈林,说仪式要开始了。
我们回到灵棚,雨已经下得更大了。让我吃惊的是,棚外站满了人,很多穿白大褂的,有些是县医院的,还有从市里来的。还有穿着各色雨衣的村民,举着伞,静静地站在雨中。
县医院院长拿着话筒说,“今天是星期三,是门诊最忙的日子,但全院同事都主动请假来送陈医生最后一程。因为大家都知道,如果没有他,我们很多同事根本不会选择学医这条路…”
就在这时,我看见人群外一个穿白色雨衣的女人,正是之前那个抱孩子的女人。这次她把孩子的脸挡在雨衣下,站在远处不肯靠近。
悼词念到一半时,突然有人匆匆跑来,是村支书,他神色慌张地喊道:“大家别急,但山那边发洪水了,五组的路被冲断了,有个孕妇要生了,家里没人,镇上的救护车进不去!”
灵棚里一下子乱了。县医院副院长立刻组织人手,但大家都不熟悉山路,又遇上洪水,谁都没把握。
就在这时,陈林突然站出来,“我带路,我爸以前常去那边出诊,我熟悉路。”
他转身回屋,拿出那个破旧的医疗箱,抓了几样东西塞进去,然后披上雨衣就往外走。县医院的几个医生赶紧跟上。
灵棚里剩下的人面面相觑。老院长拍了拍我的肩膀,“去跟着看看,这是你们记者的活。”
我冲进雨里,追上了他们。
山路泥泞不堪,有些地方已经被水冲断。陈林走在前面,时不时用手电筒照路。我们走了大概四十分钟,才看见一户孤零零的房子,灯光微弱。
里面传来一声女人的痛苦呻吟。
医生们冲了进去。房子里很简陋,一个年轻女人躺在床上,满头大汗,看上去情况不妙。
县医院的妇产科医生检查后皱起眉头,“胎位不正,必须剖腹产,但这条件…”
陈林看了看四周,忽然从医疗箱里拿出一块旧布和几瓶酒精,开始擦拭桌子。
“这是我爸以前接生用的台子,”他说,“家里没电的时候就用煤油灯照着做手术。”
妇产科医生摇摇头,“不行,风险太大了,必须送医院。”
“来不及了,”陈林盯着窗外咆哮的山洪,“你看外面,路全断了。”
就在大家僵持不下时,陈林突然从医疗箱最底层拿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里面是一张发黄的纸。
“这是我爸写的应急产道手术方案,针对农村条件有特殊改良,他做过53次,全部成功。”
妇产科医生接过来看了看,眼睛越瞪越大,“这…这是陈医生改良的手术方法?我们医院一直在找这个!”
最终,他们决定在这里做手术。
忙碌了两个多小时,婴儿的啼哭声终于响起。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产妇醒来后,含着泪看着陈林,“谢谢陈医生…”
陈林愣住了,“我不是陈医生,我爸才是。”
产妇摇摇头,“我认得你,十年前山洪,也是你爸救了我。”
回去的路上,雨小了一些。陈林走在前面,背影和陈大爷越来越像。他的医疗箱在泥水里摔了一跤,沾满了泥。
回到灵棚时,出乎意料,所有人还在等待。当我们抬着产妇和婴儿出现时,人群爆发出掌声。
那个一直在远处的女人突然走上前,把她的孩子放到陈林面前,“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怯生生地说,“我叫陈德保。”
陈林一愣,“德保?这是…”
女人低声说,“五年前山洪,也是陈医生冒险送我去医院,孩子保住了,我就给他取名德保,保住的孩子,保住陈医生的德。”
我这才注意到,灵棚下站着的很多村民,都带着孩子,有的已经是青年人了。他们静静地站着,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朵小白花。
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我孙子出生时脐带绕颈,是陈医生半夜趟着齐腰深的水来救的。”
又一个中年人说,“我媳妇难产,是陈医生背着她走了十五里山路。”
……
一个接一个的故事被讲述出来。我这才意识到,陈大爷这几十年,救过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是他带到这个世上来的。
县医院院长站出来说,“陈德寿同志一生未获任何医学大奖,但他用双脚丈量了这方山水,用双手接生了几代人。他是我们医学界的丰碑!”
葬礼继续进行。让所有人意外的是,来送行的人越来越多,不仅是医生,还有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村民,很多人都带着孩子。
下午四点,出殡队伍出发时,县城和周边乡镇的医生自发组成了送行队伍,足有上百人。白大褂在雨中排成长龙,场面震撼。
陈林走在最前面,背着那个破旧的医疗箱,里面装着陈大爷的骨灰盒。
一位老村医走到我身边,低声说,“我听说陈医生生前有个心愿,想再办一个村卫生室,专门给贫困户看病。”
我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他跟我提过。”
老村医叹了口气,“可惜啊,他走了,这事怕是黄了。”
就在这时,陈林突然转过身,冲医生们喊:“各位,我爸走了,但他的诊所不能关!我决定接他的班,回村行医!”
人群一片哗然。
县医院副院长走上前,“陈林,你在省城医院工作得好好的,何必…”
陈林摇摇头,“我爸离开县医院回村行医时,你们的前辈也是这么说的。但现在你们都来送他了,不是吗?”
他环顾四周,“我是他的儿子,我会继续守护这片山水和这里的人。”
雨终于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村口那间小诊所的门敞开着,似乎在等待新主人的到来。
几个月后,我再去青石村,看到诊所门口换了块新牌子:“陈氏诊所”。门口的长椅上坐满了等看病的村民,一个小男孩在玩陀螺,正是那个叫德保的孩子。
柜台后面,陈林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白大褂,正在为一个老人看病。听诊器是陈大爷用了几十年的那个,已经磨得发亮。
墙上挂着陈大爷的照片,旁边是那本记满了”免了”的旧账本。
我站在门口,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恍惚间,仿佛看见陈大爷背着他那个破旧的医疗箱,穿过山间小路,走向远方。
而他的儿子,正沿着同样的路,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