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科医生“转行”之前与之后
发布时间:2024-08-19 23:13 浏览量:9
“金眼科银外科,又脏又累妇产科。”这句话,几乎每名产科医生都能脱口而出。
2006年,“媛滚滚”刚从本科毕业就入职了妇产科。当时她并没听过“又脏又累”等说法,直到她半夜被喊起来去接生,最累的时候,她“48小时没有睡觉,一直在干”。
在工作的头十年,她的月工资从三千涨到了七千元,之后收入变化一直不大,她决定“转行”。
一开始,媛滚滚专攻手术,后又从医院辞职,做了一名面向中高端群体的医疗保险经纪人。在她看来,“(医生)就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饭碗”。
媛滚滚并非个例。当新生儿越来越少,产科首当其冲,不少医生都在琢磨着转行。
1 盛况难再
从医20余年,一直在产科的胥医生还记得当年“盛况”。
2016年,他所在的产科挤满了待产孕妇:产房里,每天都有二三十个即将生产的孕妇,还有随时到来、络绎不绝的新产妇,“一波一波地来”;走廊里,很多孕妇等不到病床,直接用躺椅,“摆满的屏风像迷宫一样”。
此时,36岁的他正是科室里的年轻男医生,一天得连上十几个小时的班,每晚平均要做三四台手术,一晚最多睡两三个小时。最忙的一晚,他一夜连做了八台剖宫产手术,“第二天早上根本想不起来手术细节”。
他的感受正合大环境变化。从2013年的“单独二孩”到2016年的“全面二孩”,全国各地的生育率陆续达到高峰。这也是产科医生的“黄金时期”。
从2014年起,各地医院产科都在招人,他也在这个阶段升职称、跳槽到更高平台的综合性三甲医院。
出人意料的是,转折很快就来了。从2016年到2023年,全国出生人口从最高的1883万降至902万。同时期,胥医生所在的地级市,新生儿从每年5万余名降至2.5万。他的工作量显著下降,“比最忙的时候,明显轻松多了”,但收入也因此少了三分之一。
科室的成本压力也随之而来。毕竟,只要有一个孕妇,产科就得全天候配备产士、护士、病房医生、产房医生、麻醉医生等全班人马。为了“争取”病人,胥医生被科室推出来做科普账号。
看着这五六年来,产科的7名年轻医生都陆续“跑掉了”,他也想过要不要转到其他科室,但最终还是放弃。“都老了,没办法再改行了,现在还能吃口饭,等再过几年就退休了。”
2 活多钱少
2023年夏,从医22年的产科医生夏医生,第一次有了转行念头。
近年来,孕妇整体变少,但高龄、高危孕妇比重增加,医生也得做更多的手术和检查。
夏医生介绍,她所在的医院产科,床位从最多时候的110张削减到如今70张,少了三分之一;同时,她在坐诊时明显感觉,高危孕妇越来越多,比重从大概7%升至16%左右。如果是在救治中心,橙色以上等级的高危率应该会更高。
正如纪录片《生门》中,产房门口有太多人性抉择:没能检查出的畸形儿、求子心切的高危产妇、突如其来的大出血……产科的大悲大喜往往发生在须臾间,这让夏医生感觉,“压力太大了”。
更棘手的是,收入水平直线下降。
夏医生称,在生育高峰的2008年左右,产科医生薪资尚能在全院排行前五,如今则沦为倒数,“连平均奖都拿不到”。
2024年3月,国家卫健委一度下发通知,“要努力使综合性医院产科医师的薪酬水平不低于医院医师薪酬平均水平”。
然而,产科收费标准本就不高,在实行DRG/DIP改革后,医保部门按病种给医院“报销”,医生还得精打细算以防“倒贴”。
比如剖宫产要做手术、住院五六天,所有费用都得在6000元以内,一旦超出医保规定额度,科室就得自负亏损,进而扣医生工资。
因此,夏医生一有机会,就迅速转到行政岗,不仅收入比以前高2成,每个月还能多休息两三天。对此,产科的老同事们也都很羡慕,“她们都在问我,后勤还有没有位置?”
3 产科转型
不少产科医生转行是产科“衰落”的必然结果。
今年有媒体报道,从2022年开始,全国至少31家医疗机构关停产科业务。对此,胥医生认为,这个数字还是“保守”了。
他发现,早在县级医院之前,已有大量乡镇卫生院、基层医院关闭产科,不再接生,只保留妇科的宫颈癌筛查、常见病门诊、产后康复等简单业务。
而在更早的时候,媛滚滚就感觉“产科不行了”。2016年,当产科在全国范围内风头正盛时,她所在的湖北某地级市三甲医院妇产科,新生儿已明显减少,“最初可能每月能生100个,后面每月30个。”
好在,她所在的医院,由妇产科主任担任副院长,早在2012年就敏锐意识到新生儿减少趋势,并提出产科转型方案,即从“靠量取胜”转向“精英化”路线。
比如,以前是集体大通铺式的普通病房,现在有可供家人陪产的VIP房间,还有婴儿游泳、按摩,产妇的盆底康复、产后瑜伽等项目。相比于单纯接生,加上温馨病房后,科室可收费1.5万元,是以往的三五倍。
目前,不少三甲医院产科都在往服务、宣传上下功夫。比如胥医生所在的江苏常州某医院开设了产后康复服务;夏医生所在的深圳某医院试图建新大楼做产后月子中心;还有的试图开设孕妇学校、孕妇绿色通道,打造网红医生、做科普账号等。
4 新人何在?
新业务有了,新人却没跟上。
上述受访医生均指出,产科招不到人了。
胥医生称,如今产科医生已经出现断代,进入“老龄化”了,“我们科已经四年没招到一个医生了”。夏医生所在的三甲医院,甚至降低了对产科医生的学历要求,即从博士降到硕士,但还是招不到人,“人家不愿意干妇产科。”
医学生们也不愿意去学产科。
作为硕士生导师,胥医生每年都有研究生名额,但近两年,联系他的学生明显减少,今年面试更是没人主动选产科。因此,当有学生被分配给他时,他只能安慰学生说:“导师的主业是产科,但你不是产科的学生。你对什么方向感兴趣,老师都帮你。”
2023年秋,展药面临毕业求职的选择。作为2015级广东某大学临床医学专业的学生,她从2020年起就在深圳某医院规培。此时,她已经在妇产科工作了三年,感触更深。
她发现,同在妇产科,产科医生夜班更累、很难靠手术创收,整体薪资比妇科少了近三成,同学也大多数倾向学妇科。
最终,她既没有去产科,也没有去妇科,而是回老家考了公务员。
今年初,她从前同事发的动态得知,由于龙年到来,孕产妇再次挤满病房,甚至还加了二三十张床,仿佛回到十几年前的水平。
看着产科医生们通宵接收七八个病人,还很稀松平常的样子。她想,虽然如今月薪比留院少了三四千,但再也不用半夜接生了,“我感觉,还是转行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