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燕窝”调查：致癌物最高超标160倍，“进口”宣传辩称是进嘴

封面新闻深镜调查组

“药店和专柜带溯源码的燕窝，很多是刷了胶水塑形的。我们这种黄红色、带毛的是泰国野生金丝燕洞燕，纯天然的。一盏金丝洞燕的营养是屋燕的10倍，适合孕妇、老人和小孩。”9月22日，一名主播在直播间这样向网友推荐他们的“天花板级别燕窝”。

日前，消费者朱先生反映，10年前被《焦点访谈》曝光过的人工熏染“血燕”，近几年似乎借助一些社交平台和电商平台卷土重来。“他们另造概念，把正规进口的能溯源的燕窝贬低成劣等货，说燕窝越黄越红营养越高，毛燕窝是纯天然野生燕窝。实际上，深色燕窝，很多亚硝酸盐超标，而毛燕窝未经消杀，更是有病毒风险，被我国禁止个人销售。”

封面新闻记者在一些社交平台和电商平台上发现，每天有多个类似账号在宣传和销售，有账号月销售额上百万元。

记者随即从这些账号里购买了10份样品送检，结果显示，其中6份亚硝酸盐超标严重，2份超标100倍以上；6份燕窝的霉菌数值超过200个单位，最高一份的数值为9200个单位。

当记者质疑卖家产品名称带有“进口”字样，为何还要做“店内所有产品均为国产，不遵守进口燕窝相关规定”的免责声明时，对方回复称：“进口，指的是进入嘴巴里食用，因为很多人不知道燕窝是用来吃的。”

乱象1：

数十个直播间销售 “违规燕窝”

多个店铺月销百万元

在“郭襄的宝藏”（后改名为郭襄的燕窝）直播间，主播多次展示一款黄色洞燕燕窝，并称这款产品卖了7万单，没有一单是假货，没有经过染色，“对孕妇、产妇大补”。

该账号发布的视频曾多次展示红色、黄色的毛燕燕窝，拍摄者称这是泰国拍卖场拍来的“标王”。有网友在直播间询问该产品时，主播回复：“金黄带毛的燕窝有点违规，没办法在直播间卖。卖的话会被搞死，那个有点违规。”主播随后展示了一片金黄带毛的毛燕窝，称这就是直播间产品的原材料。主播称，该直播间只能卖合法合规、正规进口、带溯源码的产品，金黄带毛的燕窝只在小直播间卖给熟悉的老顾客。

在“小某某滋补燕窝批发”直播间，主播推销一款黄色燕窝是天然野生金丝洞燕，因为吸收岩壁上的矿物质，燕窝看上去是黄的。她展示了一款带有溯源码的白燕窝，称药房都是这种白色产品，“都是经过胶水修补的，药房的货也是从我们这批发的。为了外形漂亮，要用胶水刷。”

“喜盏燕窝”直播间则多次推荐“泰国老货、天然红洞燕”毛燕，主播称是“天花板级别商品，可以放在家观赏。”主播在直播间对比白色燕窝时称，“白色的是人工屋燕，这种深红色才是原始天然产品，富含矿物质，营养价值高”。

记者注意到，这些销售者会不约而同地宣传概念：野生洞燕比人工屋燕营养价值高，深黄、深红色的燕窝比白色燕窝更富含矿物质，不带溯源码、采摘量少的毛燕比正规带有溯源码的产品更天然，带正规溯源码在药店销售的白色燕窝是刷了化学胶水美过容的。

这些销售者大多都自称在东南亚有燕窝工厂，重复宣称他们的产品最好，最适合老人、小孩和产孕妇食补。当他们自己开始销售溯源码燕窝或者颜色较浅的燕窝，则称别人家深黄、深红的燕窝是人工染色、亚硝酸盐超标的。

在销售深黄、橘红色燕窝时，多个主播会不止一次提醒“姐妹”要多泡发一段时间。“郭襄的燕窝”直播间里，男主播多次提醒，“一定要泡发充分。如果有砣子，一定要泡发24小时以上，因为金丝洞燕含太多矿物质。”

封面新闻记者发现，多个这样的账号，在几大网络平台每天重复直播。第三方数据查询平台显示，多个直播账号的月带货量超过了百万元。

乱象2：

销售者换身份多平台销售

网友质疑安全性被主播反问

记者在这些直播间发现，一旦有网友对商品表达出安全性、合法性疑问，就会被主播怒怼和反问。

有网友在“郭襄的燕窝”直播间询问，毛燕未经除菌消毒是否有风险。主播反而质问：“你从菜市场买条鱼回家煮着吃，有没有杀过菌消过毒？如果家是农村的，家里老人给你拔根萝卜吃，你有没有杀过菌消过毒？我这个回答你满不满意？为什么对燕窝要另眼相看？”

“玲珑阁燕窝滋补”的直播间里，主播推销一款“天花板级别”毛燕的同时，声称还有越南、泰国、马来西亚洞燕毛燕。有网友质疑毛燕不安全，被女主播质问：净燕窝是工厂给你挑毛，毛燕窝是你自己挑毛，为什么工厂挑毛的可以吃，自己挑毛的不能吃。“有些人不吃这种天然原食，去花高价钱吃刷胶水的燕窝。我们这种没刷胶水的就有颜色，天然得不能再天然了。”

记者发现，直播间销售毛燕、深红色或深黄色燕窝时，挂出的链接显示，产品并不是直播间里展示的产品。

“金球燕”直播间里，有网友对此提出疑问时。女主播称，挂出的是“改价链接”，网友下单白燕窝后，实际收到的会是直播间的黄色毛燕。

还有不少网友表示购买有溯源码的燕窝会更安全可靠。主播们针对溯源码会有不同的说辞，除了吓唬顾客“溯源码白燕窝被人工刷了胶水”，有些主播则辩称手中是稀缺货物，量少而无法按程序申请溯源码。“蔡显示滋补商行”主播说，手里只有两公斤高货毛燕，“只有企业溯源码，没有国际通用溯源码。能查到是哪个工厂、哪个企业生产的，放心。”

但实际上，宣称有企业码的货品，到手后仅有简略印刷的产品信息。一些商品下的消费评价中，不少自称有溯源码的“稀缺燕窝”，消费者表示并未看到溯源码。记者在直播间下单，收到的货品也大部分没有溯源码。

消费者朱先生告诉记者，改价链接和频繁更换账号、更改绑定店铺，是这些账号规避监管的方式之一，“一旦消费者投诉，平台调取数据，则显示发出的是正经溯源码的白燕窝，并不是问题产品。更换账号、更改店铺和执照，一些不认真的消费者就不一定能找对人。”

记者通过这些账号绑定的店铺、营业执照，以及商品链接进行溯源发现，一些主账号延伸出相同关键词的小号，背后绑定的店铺、营业执照相同。还有一些隐藏更深的账号，与关联账号并无外在关系，视频内容也刻意错开，背后绑定的店铺或者营养执照也不相同。

记者根据下单信息、货品包装标签、发货地址，以及不同账号下消费者的评价信息、视频作品中背景信息对比，发现某月销售百万元的账号，实际与另外3个账号关联，背后先后绑定、更改过3个不同的店铺及3份不同的营业执照。

这些主播们在不同时段使用不同账号直播进行饥饿营销，每次直播都是“最后一份，只有一公斤，明天就没有了。”

乱象3：

有“洞燕”亚硝酸盐超标160倍

客服辩称“进口产品”是指进入嘴里

2011年，《焦点访谈》报道人工熏染“血燕”造成亚硝酸盐严重超标、“裸装”产品无法溯源的问题，引发关注。2012年，当时的卫生部发布食用燕窝亚硝酸盐临时管理限量标准，规定生产经营和进口食用燕窝中，亚硝酸盐不得高于30毫克/千克，并推出了燕窝溯源码系统。

2024年4月中旬至8月中旬，封面新闻记者在上述网络平台先后购买10份黄红色洞燕净燕和毛燕，送往检测机构检测。

亚硝酸盐检测结果展示：2份检测值低于16毫克/千克，6份检测值高于30毫克。其中3份数值超过2000毫克，一份褐红色带毛的燕窝，亚硝酸盐达到4900毫克，超出国家标准160多倍。

对7份有霉味的样品做霉菌检测，显示数值最低的一份霉菌单位数量为40CFU/g，其他6份数值均超过220CFU/g，数值最高的3份样品，检测值分别为10000CFU/g、9200CFU/g、7600CFU/g。

记者在前期调查中发现，这些销售者警惕性都很高。某宝店铺“小鱼燕窝”同步在别的网络平台，直播间及店铺商品中，有多款打着毛燕、野生洞燕旗号的产品。

4月至8月，记者多次更换账号、更换收货地址，下单两款洞燕和毛燕，均被客服告知“缺货”、劝说选购其他商品。这些商品随后被下架，但都在不久后悄然上架。

8月中旬，记者成功下单购买后，样品送检显示亚硝酸盐为2600毫克/千克，超国家标准86倍。

在另一家商铺“牛小姐在某国”，记者遭遇了类似情况。记者要求发货，客服声明：“下单即是认可发生纠纷后，只能通过佛山市顺德区人民法院诉讼解决，店内所有产品均为国产，不遵守进口燕窝相关规定”。

记者质疑，这款品牌名称为“天然野生进口哥曼洞洞燕稀缺红色洞燕正品”的商品，给网友的感觉是从马来西亚哥曼洞进口的燕窝。

店铺商家对“天然野生进口哥曼洞洞燕”解释

客服回复称：“进口，指的是进入嘴巴里食用，因为很多人不知道燕窝是用来吃的。哥曼洞，是我自己随便取的名字，我们不认同你说的马来西亚相关的意思。你退款吧。”

记者坚持要求发货，被客服告知“换一款溯源码商品发货”。然而，商品到达快递站两小时后，被以“联系不到顾客”的理由原路送回。

店铺商家对“进口”的解释

记者随后发现，两款原本标注为“天然野生进口”“雨季头期泰国”字样的产品，均删除了“进口”“泰国”这些字，店铺的名称也改为“某某燕窝滋补”。

一个月后，上述产品标签名称恢复了“天然野生哥曼洞”“泰国”等相关字样。

记者注意到，“小鱼燕窝”的宣传页中声明：店内产品属于初级农产品，遵守国家《农产品质量安全法》，产品不当作保健食品和普通食品，不打QS标志和任何执行标准；不接受以打假名义进行的网络诈骗；如买家有争议，协商不成则由广州市番禺区大石人民法院诉讼解决，若买家未与商家沟通就下单，或者已读此信息没有异议的，则表示同意该声明信息。

“牛小姐在某国”的产品宣传页，同样有这样的免责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