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教育不是仇日教育

◆王景贤

东京的天气因一场雨变得寒凉起来。瑟瑟秋风中，不由想起了深圳刚刚失去孩子的日本爸爸和中国妈妈。事发两周，人们渐渐被其他话题所吸引而不再提及。对舆论而言，这个充斥着战争、对立和纷扰的世界，失去一个孩子也许只是无数令人难过的事件中的一件而已。但对于父母却不是这样的。十岁，还是一个晚上想搂着妈妈脖子亲一下再上床的年龄，还是一个赖着要和爸爸玩儿一会儿的年龄。可是，一切都停止了。当舆论大潮渐趋平静，失去了孩子的父母才真正开始他们咀嚼痛苦的时间。

事发后，孩子父亲的一封信在网络上被转载。“我们不会憎恨中国，同样，我们也不会憎恨日本。”“我从事中日贸易的工作，担任着日本和中国之间的桥梁。我的主要职责是弥合双方的认知差异，促进顺畅的沟通”。他还说，“我不希望由极少数持扭曲思想的卑劣之人的罪行，来破坏两国的关系”。爸爸坚定的话语给了很多人以安慰和鼓励，也令人感到阵阵心疼。作为一个在中国工作的日本人，即使遭遇了如此沉痛的灾难，却仍为了中日关系不被进一步破坏而在冷静地思考。据说，他从业的贸易公司是一家为中日友好事业和中日经贸关系发挥过重大作用的传统贸易商社。

可是，他也是一位人间的爸爸不是吗？想象着黑夜里一个人面对现实的时候，他其实是多么撕心裂肺地疼痛啊。孩子妈妈，是一位和我一样有着中日国际婚姻的中国人。这件事中她所承担的痛苦，完全超出了我的言语。我想象不出，应该用怎样严厉的语言去谴责罪犯才能安慰一下他们受伤的心灵。但无论如何谴责，那个幼小可爱的生命已经无法挽回了。还有比这件事，更令两国民众难过的吗？孩子是日本的孩子，也是我们中国的孩子，失去的小生命，原本是我们两国应该好好呵护的未来。

由于历史原因、中美关系恶化后的现实原因，以及网络发达时代舆情的焦躁，近几年中日间的关系日趋紧张。在这种背景下发生的针对儿童的恶性刑事案件所造成的后果，以及对两国关系的影响都是深重的。希望我们的社会能够早日彻查犯人的杀人动机和问题根源，在此基础上对事件全貌予以一个清楚说明，并对犯人依法进行严惩，给孩子在天之灵和父母的悲痛以安慰，也让感情上难以接受的舆情有一个可以接受的说法。

但围绕这件事，有一个我不认可的观点，就是所谓“爱国教育”“仇日教育”造成了事件的发生。首先我本人在国内所受的教育可以证明，我们的爱国教育并没有将我激发成为一个仇日分子。我热爱我的国家，但我也认可日本社会的良性部分。任何一个社会都是既有糟粕也有精华，日本也不例外。在历史问题上，侵略是帝国主义时代下日本对中国犯下的罪行，牢记这些是为了警醒未来不再发生同样的悲剧；而在现代，他们的子孙帮我们投资建设过基础设施、帮我们提供资金和技术发展过经济，甚至有人帮我们在沙漠植树造林，相对于一些喜欢抹黑中国的外国人，很多有良知的日本人在拼命为中国的发展拍手喝彩。接受过爱国教育的我，并没有被爱国教育扭曲了对日本的看法。

不仅如此，我们官方的教育都是不仅要铭记历史，更要面向未来。所以才有了中日友好，有了中日50年的交流合作。孩童时代，我曾朴素地想过“为什么要和侵略过我们的日本开展中日友好？”但我们的媒体、学校、家长给予的答复都是“日本人民也是战争的受害者，不应该把当时日本政府的侵略责任推给日本人民来承担”。我在中国接受的不仅不是仇日教育，反而是客观理性地促进中日友好的教育。

中国的爱国教育是因为曾经历了百年来太多的苦难，我们的民族几乎要在侵略下被灭亡，因此人们不应该再如一盘散沙，而是需要团结起来爱护和保护我们的国家和民族，这一切都是历史自身对我们的教育。而在日本，不推崇爱国教育，是因为他们曾在帝国主义教育下走向了侵略道路，吃了“爱国”的亏，这也是历史对他们的教育。但两者不应混同。说句良心话，让我真正感到应该维护自己国家的时候，并不是在国内，而是来到日本以后，看到了一些日本右翼分子对中国的偏见、对历史的否认甚至在中美摩擦下对中国的否定。

另一个不敢苟同的，就是单方面批评中国社会的舆情。笔者的确在网络上看到针对日本人学校不分青红皂白的攻击言论，也看到参观731纪念馆浪潮带来的激愤。但反观日本的主流舆情呢？近年来日本媒体对中国的各种抹黑和抨击，完全失去了客观性，只报负面不报正面，围绕中国的新闻，其评论区里总有各种妖魔化言论充斥着日本的网络。而在当今这个信息通过网络瞬间传遍世界的时代，民族情绪的高涨变得只是时间差的问题。不能只单方面批评中国民族主义高涨，要认识到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下，日本和中国一样民族主义情绪高涨。这种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是导致了当今中日关系恶化的一个不可忽视的侧面。

那么，日本媒体在这个过程中到底担任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前两天我去聆听了日本知华人士富坂聪先生的讲演，他曾作为中国问题专家常常出现在日本各大电视台的演播室里，但如今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当天他在讲演中明言，有人专门找到他希望他著书书写中国的负面问题。富坂聪先生表示，每个社会都有阴暗面，要写当然能写，但是他不能有失客观地去这样做。这让他失去了市场、工作机会、金钱和电视上的人气，但必须说富坂聪先生是一位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义士，反观现在活跃在日本媒体的“中国专家”，正因为他们肯不遗余力地批评甚至中伤中国。最新报道显示，美国议会推出《对抗中国“恶意影响”基金授权法案》，授权美国国务院和美国国际开发署在未来5年拨款16.25亿美元扶植独立媒体和非政府组织，以对抗“中国的恶意影响”，这笔巨额公关费虽刚刚通过，但拨款日期却始于2022年10月。可以想见，谁在这个预算中拿到好处，谁就会活跃在当今美国及其盟国的主流媒体中。

目前，事件虽还在调查审理中，但已知的是犯人是一个有前科、曾分别在2009年和2015年触犯过法律的人。此次是出于无差别杀人报复社会？还是有其他更深层的心理动机或社会背景？这一切都不是几天就可以发表结论的。尤其是问题涉及中日间外交，更需要慎重和彻查，在问题水落石出以前妄下结论，甚至根据这种妄下的结论大造舆论，都是不可取的。

要理解，出现了这次事件，每个正义善良的中国人，不管是官方还是普通民众，都一样觉得悲伤和难过。虽不排除居心叵测心灵扭曲的人的存在，但他们不代表整个中国社会，不应以此对中国整体大加弹劾与批判，应该就事论事，对犯罪行为予以批判和摒弃。我相信这也是事件中牺牲了孩子的父母所希望的，“不因为这次事件造成两个社会间的进一步扭曲”。而利用这次事件，煽动仇恨、对中日关系进行渲染挑拨的人，其实是对受害者家庭的二次伤害。

笔者将受害儿童父亲的文章翻译后发表在了自己的日本社交媒体上，几天内竟有239件转发，其中大部分是日本民众，他们在追悼受害者的同时，更多表示了对儿童父亲的敬佩和赞同，有人直接指出“有日本右翼利用这件事情煽动对中国的仇恨是可耻的”。

好在新上任日本首相石破茂在日前发表国会施政演说时表示，“关于中国，我们将推进双方战略互惠关系，进行各层级交往，……就双方关切问题进行对话，在共同的问题上进行合作，通过日中双方的努力，构建具有建设性且稳定的关系”，这种姿态无疑是中日关系开展交流合作的希望。希望小朋友的牺牲能成为大人们思考和反思的契机――一味对抗，牺牲了中日间的未来，到底要付出多大代价；而重回中日关系原点，到底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