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恨我入骨，她说，在我四岁那年，欠了她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为了赎罪，我偿还上自己的所有，包括我的生命。我死去的那天，妈妈就在隔壁病房，迎接新生命的到来。01从我记事起，妈妈最常跟我说的话就是：“王娜娜，你的身上背着一条人命。”我不知道妈妈口中这条命到底是谁的，但我想，这个人一定对妈妈很重要。不然，她不会恨我入骨。所以，我一直在向妈妈赎罪。02我的床头挂着一张时间表和一根带刺藤条。十八年来，我严格遵守时间表的安排。从早上五点起床到晚上十二点睡觉。就连喝水的时间都要严格控制在三十秒钟。只要是超时或者拖延，就免不了一顿藤条毒打。藤条上的刺勾进我的肉里，在拉扯的一刹那连皮带着血肉一起翻出来。无论我怎么哭着求饶。她丢给我的都只有一句。“这是你欠他的。”我问她：“这个人是谁？”她双眼发红，手上的力度更重了一层。“你不配提起他！”03高考报志愿，班主任给我推荐了市级211。我摇头拒绝，报考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大学。我满心期待出发去火车站。一转身，看见妈妈提着行李箱，背包上挂着藤条。她辞去了原本擅长又高薪的工作，到我所在的大学应聘保洁员。并且要求我，只要在校园里看到她就要主动过去跪下来给她擦鞋。我试图让她留在家里。她狠狠扇了我一巴掌。火车站人来人往，我脸肿胀的像猪头。“王娜娜，你想跑到哪里去？”“你要尊严要面子，就是不要我这个妈是不是？我告诉你！我现在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这辈子除了孝顺我，你别想干其他的。”身边所有人都在享受美好的大学生活时，我只能像地沟老鼠迅速穿梭而过。同学异样的眼光，老师唯恐惹上麻烦和我保持距离。我放弃了逃离，接受赎罪的一生。妈妈生气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只要道歉就好了。只要下跪就好了。只要等到有一天，她替那条命原谅我就好了。可惜，我剩余的尊严没让我等来这一天。就分崩瓦解。04妈妈从我的书包里翻出了一封情书。我深知她不允许我有任何秘密，所以一向把自己的小心思收拾的很干净。在严苛家庭成长的孩子，非常擅长撒谎和消失灭迹。只是这封信，来自我暗恋的那个人。我自私的，贪婪的想要多保存一天。那青涩又隐晦着爱意的文字彻底刺痛了妈妈。她一路把我拖到学校，当着所有学生和教授的面。拼命撕扯我的衣服，巴掌如雨点般落在我身上。“你是不是想当婊子？来，我让你当个够！让你喜欢的人看看你身上到底长什么样。”“真是瞎了眼了，谁能看上你这么个贱人。”尽管我拼了命的想护住最后一丝尊严。也奈何不住那强大的力气。衣服一件一件撕扯裂开。我蜷缩在地上，任由爬山虎般攀附在我皮肤上的伤痕，裸露在空气和所有人的目光里。妈妈宣泄一通后，提起扫把重重丢在我身上，拍了拍双手满意离去。我缓缓抬头，目光正好对上暗恋的男孩。他躲在老师身后，眼里充满了惊恐。我要怎么活下去？我该怎么活下去？无形锁链在我脚上铐着，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窗户边。在众人的尖叫声里，从六楼一跃而下。妈妈，我的人生好像在这一刻得到原谅了。05张林英回到家后，第一时间是洗手。这是妈妈每次打完我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她把消毒液挤在手心，反复揉搓。直到手掌变红，才用清水冲掉。正是因为这样。我总是下意识觉得自己很脏，每次洗澡，一定要把全身搓红才罢休。洗完之后，张林英坐在餐桌上一边吃饭，一边等女儿回来道歉。从学校走到家里，一共是十二分钟零四十三秒。她掐着秒表。在时间跳跃到十二分钟零四十四秒的时候走进卧室拿出藤条，放在桌上。这下，女儿要为两件事情道歉。一件是收情书，一件是迟到。五分钟后，女儿迟迟没有回来。张林英不耐烦的用手指敲打着桌面。手机铃声倒是先响了起来。张林英拿起一看，来电显示是吴校长。她直接挂断：“又来多管闲事，我教育我女儿还轮得到你来插手？”电话挂断又响起，挂断又响起。一次比一次急促。张林英索性直接关机。上次这个吴校长就为了王娜娜在校园里跪地擦鞋的事情专门找她谈话：“娜娜是我们学校年级第一。您的孩子这么优秀，就给她点自由成长的空间。”张林英笑着，连连称是。回到家又阴着脸把女儿叫出来，让她在家门外跪了一整夜。“别人夸你优秀还不是我教育出来的。你倒好，告状告到校长那里去了。”女儿垂头小声的说：“我没有。”张林英一鞭子下去,打的更重了。“你还敢狡辩？你以为我会信你说的话吗？”“现在不信，以前也不信！”“这是你欠我的！是你欠他的！”女儿紧咬着下唇，直到下唇溢出血迹。“那你说啊！你说啊！他到底是谁？！”张林英气的手不断颤抖，她扶着门框，对准女儿的胸腔一脚踹了下去。随后“砰”的一声关上门。回到卧室，张林英赶紧深呼吸调整情绪。医生说，肚子里的胎儿还不稳定。母体一定要好好呵护。张林英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沓资料。现在肚子里这个孩子，是她存了四十万，尝试无数次后终于成功试管得来的。距离她上一次怀孕，已经过去十四年了。张林英摸着一张泛黄的B超单。眼里充满了怜爱和悔恨。06只要想起那个流掉的儿子，张林英就恨不得女儿立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可是转念她又想想，这样让她死简直是太便宜她了。那年女儿刚满四岁，张林英终于再次怀孕了。她找大师特意算了一卦，这次必定是个男孩。张林英小心翼翼呵护到第五个月，才敢让女儿摸她的肚子：“娜娜，这是你弟弟。等他出生了，就能陪你一起玩了。”“妈妈怕你孤单，特意给你生了个伴。以后你们长大了，有什么事也好商量。”女儿轻轻抚摸肚子，又扭头去玩玩具。女儿才四岁，专注力在玩具上很正常。张林英这样想着，起身准备去吃点水果。玩了半响，女儿突然从一堆玩具中掏出一个手机。那个手机张玲爱第一次见。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里面，藏着秘密。张林英打开手机，老公和小三那些赤裸的话语和视频印入眼帘，她瞬间一股血冲上头顶，心跳声砰砰作响。张林英赤着脚直冲冲跑进房间，拽起睡梦中的老公王志刚，手机推到他面前。“这个贱人是谁？”王志刚本身就有严重的起床气，见到真相放在眼前更是恼羞成怒。“你干嘛翻我手机？”她当场揪着王志刚的衣领嚎啕大哭起来：“王志刚！为了给你生个儿子，我吃了多少苦头？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什么叫为了我？你自己不也想拼个儿子？！”两人争执不休，推搡间。张林英一屁股坐在地上，鲜血刹那间从大腿深处流淌而出。那瞬间，她摸着小腹。脑袋里只有两个字：“完了。”07王志刚的离婚协议书来的比出院通知还要快，他什么都没要。房子、车子、女儿、她。张林英出院那天，在医院走廊看见了王志刚。他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儿，张林英后来偷偷去看过。是个男孩儿。小三生产那天，刚好是她流产这天。回到家后，张林英大病了一场。她的身边只有四岁的女儿，王娜娜。王娜娜拿着毛巾，来来回回跑了三十多躺给她敷额头。张林英看着这个小小的背影，恨意涌上心头。她扯掉头上的毛巾重重砸在王娜娜的后脑勺上。冲着她疯狂尖叫：“都怪你！为什么要找到那个手机！为什么要毁掉我的人生？！”“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他已经五个月了…”张林英哭，女儿也跟着哭。哭累了，女儿就抓着她的衣角躺在地板上沉沉睡去了。张林英呆滞看着天花板，突然像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似的回过神来。她扯掉女儿的手，打开台灯。一笔一划写下了束缚女儿人生的时间规划表。她要让女儿用一辈子，来偿还这个遗憾。08张林英收好资料，女儿今天一夜未归。换作是从前，她一定会用电话不停轰炸。可是今天，张林英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张玲爱走到医院挂号，大厅来来往往奔跑着几位护士：“快快快，那个学生还有点意识。”“骨头都震裂了，胸口插那么大一根铁杆还能活？”“快点找血型。”张林英双手盖在小腹上警惕的穿梭在人群中。唯恐自己被撞到，神色不悦嘴里嘟囔着：“现在学生承受压力能力真差，动不动就跳楼。”说罢，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眼神又立马变得慈爱起来。“宝宝呀宝宝，你可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长大。”做完检查医生欲言又止。张林英本来就是高龄产妇，其实这一胎，医生是很建议生的。可是整个市里的医院，但凡只要有一个人对张林英说一声不字，她就要投诉，要闹事。最严重的一次。张林英直接找到了医生家里。把人家祖宗上下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骂到人家搬家才罢休。张林英这个胎儿已经六个月了，肚子却没有寻常孕妇六个月那么大。医生建议她留院观察一下。张林英就顶着个肚子在医院到处乱逛。逛着逛着，她路过了重症病房门口。在这里，她看见了护士口中那个跳楼的学生。学生浑身裹着绷带，插满了管子。整个人包裹的只能看见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原本紧紧的闭着，突然间眼皮滚动了一下。张林英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贴近想继续看。小护士从旁边跑过来拽着她问“你好，你是病人家属吗？”张林英一下就不乐意了，她双手捂住自己的小腹破口大骂：“说什么呢？我小孩还没出生，你就这样咒他。小心我去护士长那里举报你。”小护士连连道歉，在走廊左顾右盼。“这孩子真可怜，临死前都没见到自己的家长。”张林英捂着肚子想赶紧离开这个晦气的地方，迎面就撞见了吴校长和一群老师。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吴校长为了找他，居然会跑到医院来。张林英下意识的想躲在小护士身后，却被吴校长一眼认出。吴校长三步并两步走过来，眼周都黑了一大圈。张林英这下不好躲了，她挤出一副笑脸看着吴校长：“不好意思啊！校长，我来产检了。手机也没电了。”“我女儿在学校给你惹祸了，等我拿到产检报告我就去教训她。”吴校长急的拍大腿。“你要去哪里教训她？她现在就躺在这里。”张林英笑了。“吴校长，你这跟我说笑呢。”吴校长扯着张林英就往病房里走。“你看，你看这是谁？”张林英贴近看了又看，这双紧闭的眼皮没有再动。猛地，张林英耳边响起尖锐而又持续的电波声。一群护士和医生簇拥进来，拿着一堆仪器就开始现场抢救。张林英脑袋已经有了答案，可她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名字。她站在原地。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五分钟后。医生转过来对着吴校长和张林英的方向摇了摇头。“病人没有求生意识，我们已经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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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志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