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闲木皆良药||丽 鹿专栏(19)

发布时间:2025-03-09 21:32  浏览量:8

野草闲木皆良药

丽 鹿

小时候我和哥姐随妈妈下放农村老家生活,偶有肚疼发热、感冒咳嗽,从没找过医生,乡间缺医,村里几百口人,只有堂嫂一个赤脚医生,但地里不缺药,外婆总是能从田间地头采来各种草药,解除家人的病痛。

跟随外婆去地里薅草时,她常说,田间地头无闲草,认得用对都是宝。在她的指点下,我也认得了很多既可食用又有药用价值的野菜野草,如荠荠菜、蒲公英、地黄、车前草、蛤蟆皮等等。

每当春末夏初之交,幼年的我动不动就会流鼻血,刚开始每当殷红的鲜血从鼻孔里不停往外冒时,我总觉得自己要死了,吓得哇哇大哭,外婆说我血热,还安慰我不要害怕,说离命远着呢,让我仰面躺在床上,用一块湿毛巾搭在我额头处冷敷,然后她去门口草地上薅几棵翠绿的刺角芽,摘下几片叶子揉碎团成小团,塞到我的鼻孔里止血,再将剩下的叶子在碗中揉搓后挤出汁水,加点白糖,让我喝下去。随着一股清凉而苦涩的野草气味直冲身体,瞬间消散了我所有的惊慌和恐惧。神奇的是,鼻子出血也止住了。

到了上学年龄,我已经不害怕那个容易流鼻血的季节了,如果是在学校里正上着课流鼻血了,我也能很淡定从容地用手捂着口鼻,向老师请假后冲出教室,迅速在操场边草丛中找到正在开花的刺角芽,摘些叶子揉碎塞鼻孔、放进嘴里嚼嚼咽下。

还记得有年冬天,我和小伙伴们到村头砖瓦窑场里玩耍,不小心掉进了蓄水池里,被窑厂里的村民救出后棉衣棉裤都湿透了,回到家后出了满身满头的湿疹,难受得睡不着觉,外婆就到菜地里,拔了一些韭菜,将挤出来的墨绿色汁液涂在皮肤上鼓起的疹子疙瘩上,效果十分神奇,不但很快就止住了令人烦躁难忍的骚痒,一觉醒来,身上遍布的“湿疙瘩”都消退了。

七八岁时,我还得过一次百日咳。咳嗽的声音像鸡叫,听起来很吓人。外婆就采来棉花的花朵,洗净切碎后加鸡蛋一起煎成饼子让我吃。

外婆老家在药都禹州,年轻时跟随外公在汝州和汝阳交界处的石台街上开了家“清和堂”药铺,外公问诊开方,外婆抓药,因此也懂药理。

到了妈妈这一辈,自出生起就在自家药铺里长大,会说话时就跟随她的父亲背汤头医诀,会走路就跟着她的母亲去附近山上采药,会认字就学念中药柜上面贴着的各种草药名字。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妈妈十几岁了才有机会入学读书,年龄和班上同学相比偏大,还要兼顾家里的生意,有时候正在教室里上课,病人上门找不到出诊的我外公和下地干活的我外婆,就按照邻居的指点,跑到药铺东边不远的小学校找我妈回去看方、取药。

我唯一的舅舅,子承父业也做了乡村医生。上世纪70年代末在家行医。

那时我还没上学,每次去舅舅家串亲戚或小住时,我都很开心。因为我喜欢闻那间药铺里的药香气。

舅舅的药铺临着大街,一进门是个用土坯垒的炉子,四周摆放着几张简陋的木长凳,方便前来看病的乡邻坐着等候,冬天火炉上面烧着一壶热水,看病的人可以围炉烤火取暖、喝茶聊天。

炉子旁边摆放着几个药柜,上面有很多四四方方的小抽屉,抽屉门上贴着几种中药材的名字,拉开后抽屉能伸出来很长,一共有四个小方格,每个方格中盛装一样药材。我没事的时候就去药柜那玩,将每个抽屉依次拉开,再对照着抽屉门上贴的药材名字一一去认识它们,遇上不会念的字,就问在一边帮舅舅抓药的妗子。她本是豫西卢氏县城大户人家的女儿,自幼读过不少书,后因历史原因和家庭变故,流落到洛阳城里,寄居在亲戚家中,做了一名幼儿园老师,五十年代中期我舅舅在洛阳学医期间,和她相识,后随我舅舅回到老家村里,相夫教子。

舅舅家不但药柜里装满了药材,就连房屋顶棚上,地上家居缝隙里,都堆满了大包小包的中药材。在我眼中,就像藏满宝贝、探索不完奥秘的百宝园。

中草药的气味在我闻来,格外芳香开窍、提神醒脾,那一股股幽幽药香,都像是亲切而温厚的熨贴,能让我心神宁静、气息舒畅、满心欢喜。

每一样草药对我来说,都像是既陌生却又熟悉的老友,闻到气味后还想知道它的名字、药性和用途。

有一天,我在家里的书架上,翻到一本中医药书,里面有各种中草药的插图,每一种草药不但印着全株的模样,旁边还有叶子、花朵、果实或根茎等小图,那些田间地头寻常可见的野草野菜,到了书页中间,被描画得流畅简洁、素颜温婉,看起来倍感亲切和熟悉。也正是从那本书里,我才知道,刺角芽的学名叫小蓟。

妈妈年轻时在村中学任校长,每当初春时节,她就会让老师们抽空到村东炉沟河河滩上,去采挖一捆捆的白茅根,让校工洗净后熬成水,放凉后盛装在大铁桶里,搬到每个教室门口,供孩子们课间免费饮用,说是可以预防流感、脑炎等春季瘟疫的发生。

而到了炎夏酷暑,放暑假时,我也跟着妈妈去村南山坡竹林里,采回一把把的竹叶煮凉茶喝了清热去火。

就这样单纯凭着喜欢而日积月累对草木的认知,我能辨识出好多种中药材,有时候单元楼上谁家熬制中药时,我也能从飘出来的气味中,闻出都有哪几味中草药来。

读中学时,我的梦想是当一个可以去山野间尝百草、采良药、治病救人的中医。便一门心思要报考中医学院,但父亲劝阻说:“当中医要熬得起时间,坐得住寂寞,你看医院里那些被病人围着的老中医,哪个不是白头发白胡子的老人,将来你一个年轻医生坐在那里,能耐得住寂寞、坐得热冷板凳么。”

那时候最热门的专业是财经和法律,父亲希望我报考法律专业,毕业后给这个社会看病。

虽然没能成为一个悬壶济世的中医,我对中草药的兴趣却一直持续不减。并且始终记得自己受益于它们的种种恩惠。

夏天若是皮肤被虫子蛰得红肿痒痛了,就折一节院子墙头上栽种的仙人掌,捣碎后涂抹上去、顿时清凉消肿。

隔壁的婶婶偏头痛,摘两片院墙下面种的薄荷叶子,贴在太阳穴处。

有一天,我在煮玉米须水,朋友问,这也能喝吗,我说是呀,能代茶饮,利尿清热。

妈妈快九十岁了,一到秋天,霜降后还惦记着采摘桑叶,夏至时采集河边的旱莲草,二至丸,路边栽种的行道树,是路路通,还有女贞子,国槐的槐米,都是药材。

直到现在,年过半百的我哪里不舒服了,总是喜欢先去看看中医,吃点中药。就是厨房中的瓶瓶罐罐里,也装满了看似调料、食材,其实都是中药的东西,比如肉桂、紫苏、桂圆、陈皮、枸杞,就连茶台上,又怎能少了菊花、蒲公英呢。

尤其是疫情三年,新冠病毒迟迟不肯离去,且在人世间不停变异出新的毒株,中医药便重出江湖,再现威力。

预防的方子有常喝甘草干姜汤、艾草熏香防疫等。你还别说,效果真是不错,洛阳的家人从第四代的小娃娃们开始中招发烧,到80后的第三代们全部“杨过杨康”,然后是第二代的60后陆续被传染,全家人重点保护的第一代、年届九旬的老妈,至今安然无恙,她之所以能独善其身的秘诀就在于,每天熬甘草干姜汤代茶饮,每天早晚在屋里屋外点燃艾草净化空气。

事实胜于雄辩,这让全家人实实在在地开始佩服起中草药的神奇。联想到我在2022年十二月中旬感染新冠病毒后症状轻微,既无发烧、也无刀片嗓,应该也要归功于前年肺部手术后,一直坚持用黄芪、西洋参泡水喝来调理身体、提高免疫力,也是因为动过手术,我这几年没有接种新冠疫苗,解封后能轻松迎战奥密可戎,也得谢谢中草药给予我的抵抗力。

杨康之后的同事们都陆续回到了工位,恢复正常工作秩序的第一天,屋里那几个刚大学毕业分来的小姑娘们,一个个都咳得惊天动地,一问全部是刚刚杨过的,无一例外都留下了干咳的后遗症,且夜里比白天严重,其中一个小姑娘说,咳得肋骨都是疼的,听着此起彼伏的咳声,我是心惊胆颤,拉开抽屉摸出一包化橘红倒进煮水的茶壶里,让她们多喝水。

第二天上班时,几个小姑娘安静多了,只有一两个偶尔咳嗽几声。

年过半百,病渐上身,我对中医的兴趣,也越来越浓厚,有事没事就爱从书架上抽出读大学时买的一本中草药书翻看,慢慢认识了更多的中药材,有很多居然就是身边熟视无睹的花花草草,正像李白所言天生我才必有用那样,世间的闲草野木,都自有它的存在价值,都是能疗疾去病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