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没有谁会对一堆土有感情，除非土堆下面是妈妈

01

今年干了一件大事：给妈妈的坟墓立碑，并且做了罗场，给爷爷奶奶和太爷爷修坟立碑，太奶奶的坟没找到，只能作罢。

所有的石材费、运输费和人工费，共计一万多块钱。

今年立了碑，爸爸特意杀了只公鸡，据说要在新立的墓碑上洒上公鸡血。好吧，我也不懂这些习俗。

上午去祭拜妈妈的墓地，她去世已经20多年了。

由于是自杀，她当年并没有被安葬在村里的祖坟，而是葬在一座据说风水不佳的野山上。

所以，当我考上大学、考上研究生、成为村里第一个博士生时，村里还有不少老人在嘀咕：她妈妈埋葬的位置风水那么差，怎么还会出一个博士生呢？

我在幼时常常听到妇人骂自家的孩子，说要把孩子打死扔到这座野山上，可见埋在这座山上的都是身份地位比较低的人，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据说我妈当年的葬礼很简陋，不被允许在村里的祠堂举办葬礼，也不允许厚葬，更不允许埋在祖坟。一口薄薄的棺材装着她，就被抬上了山。

外婆说，妈妈的遗体是被绑住才下葬的，脚底还放了长刺的荆棘，说是怕她的鬼魂再回村。（这段真实性存疑，我也不想去追问真相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爸当年能接受这样的刻薄条件，那可是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啊！就这么被苛待，既不能在祠堂举办葬礼，也不能进祖坟。

我只恨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世事吧。要是放到现在，村里哪个迂腐的老头敢跟我提这种条件，我要闹得天翻地覆，把祠堂拆了才罢休！管你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

这座野山上，目前只葬了村里三个地位不怎么高的人。一个是我妈，一个是生孩时难产死亡的妇人，还有一个患有精神病、未婚的青年男性。

这个青年男性，我曾在文章《这是我见过命运最惨的人》中提到过他，他就是命苦的李大伯的小儿子。

02

由于妈妈的坟墓是在山坡上，导致坟前低，坟后高，修罗场的时候还用砖头和水泥把坟墓前后垫得一样高。墓碑和罗场都是白灰色花岗岩材质的，四周都是山上自然生长的花草树木。

本来我计划在她墓前栽两棵常青树，但由于墓前正前方自然生长了两棵四季常青的杜英，就作罢了。正好我的名字里也有个“英”子，就让这两棵杜英好好陪着妈妈吧。

（杜英）

墓的左右两边是油茶树，还有一些蔷薇科植物，开着大朵大朵的白花。墓后也自然生长了一棵板栗树和一棵水青冈，也有开着白色小花的继木点缀其中。

（金樱子开的白色花朵）

（继木）

可能由于墓里葬的是妈妈，我觉得这些花草树木、甚至是泥土，都特别亲切，甚至有种依赖感，虽然它们原本只是山里普通的的野花野树和黄泥。

她的墓碑上并没有刻着她的名字，而是她的姓和家族排名，她的生卒日期，还有我和哥哥的名字：儿，•贤仕 女，•贤英

我看着她的墓地，心里空落落的，没有很大悲痛，也没有别的很大情绪，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她躺在这儿已经20多年了，我和哥哥已经长大成人，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她却永远定格在27岁。她的命运，由她自己选择，但因为她还有妈妈这个身份，所以她的选择也极大地影响了我的人生。

死亡总是沉重的，但有时候，活着比死亡更需要勇气。她很勇敢，因为她不怕死。她也很懦弱，因为她居然不敢活下去。

我无法去谴责她，因为她是我的妈妈，但我又无法控制自己内心对她的失望，还有一点点埋怨，因为她缺席了我的人生。

这漫长的人生啊，我永远都没有妈妈了。

我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墓地，她的墓碑，以及墓地周围陪伴她的花草树木，恨不得把这些景象都深深地刻在脑子里。

以后，我应该极少会再来祭拜她了。

因为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远离家乡的千里之外，学习，工作，定居。我这次倾尽钱囊给她立了墓碑，做了罗场，也算是尽了我们母女之间的情分。

村里的长辈说我给我妈弄了个这么大的罗场，很有排场，我妈也是享了我的福了。

是吗？她享了我的福吗？

并没有。

她要是活着，才会真正地享福，同样，我也没享到她的福。我们母女之间，因为她的死亡，是一个双输的局面。

活着的人才是真正勇敢的人，是值得敬佩的。